李修接過紙張,工整的蠅頭小楷鋪滿了整整一張大紙,清秀的字跡是那般的熟悉,無來由的喚起李修心底的思念。
這張紙與其說是與朋友的交流問候,還不如說是自認其罪的文書。落款的“安寧”兩個小字久久的被李修看在眼裏,仿佛再也無法拔出來。
然而,書信中的內容更讓李修震驚。雪白的紙麵上不僅寫出了魏吉安的來曆和立場,更多的是關於李家酒坊的來龍去脈,大部分都是在承認她在李家酒坊上的失察。
這封私人名義的信箋,關於魏吉安前半部分和不久前李修接到的那封信大體一致,後半部分的安寧公主自認其罪,卻是第一次見到。
“這是安寧公主給我的信?”李修緊握著紙張,抬頭看向滿是失望的魏吉安。
魏吉安點點頭,李修心中疑竇頓生,不解的問道:“那麼上一封信……?”
魏吉安道:“自然都是出於公主之手。”
李修不依不饒的追問道:“那為何兩封信內容相異。”
魏吉安指著李修手中薄薄的紙張,道:“這張是公主先前寫的。後來因故重新寫了一封,就是你事前收到的那封信。”
“誰能讓公主改變主意?”
李修冷哼問道,見到魏吉安一臉的高深莫測,心中一動,頓時大驚失色。能夠使得安寧公主改變主意重新寫信的人不多,而後這封信又差使欽差天使魏吉安交到自己手中。這人是誰,已經是不言而喻了。
李修一臉苦澀的微笑。小小的江州府這點事情,終於驚天動地捅破天了。
魏吉安失望著歎息道:“這封信隨著聖旨一同交給本官手中,與其同來的還有一句囑托。那人的意思很明確,如果你不節外生枝,那麼這封信不會出現。如果你窮追不舍,需求一個結果,你才會見到這封信。”
“臨行之前,本官拜見夫子時,他老人家和本官提及你,真如同夫子所料一樣。夫子口中的‘刺蝟’確實還未曾學會和光同塵。”
李修凝神半晌,想不明白柳夫子為何也會摻雜其中,不僅抬頭問道:“晚生見不到見這封信又什麼區別嗎?”
魏吉安歎息著道:“目前來看,似乎沒什麼區別。可是你日後的境遇卻說不準了。”
魏吉安的目光有意無意的落在麵色慘白的鄭敬德,被李修看在眼裏。心中頓時領悟到,鄭敬德今天絕對是難逃打劫。
安寧公主自認其罪的書信,表明了李家酒坊名下那一樁樁罪案不僅是真實的,更是在時間上確定了和李修無關。鄭敬德對付李修的借口不在,反而暴漏了他夥同高克爽篡改府衙名冊的罪行。
鄭敬德千想萬想也沒想到安寧公主竟然會不顧皇家清譽,寫下這份近乎自認其罪的書信。更沒想到,這封書信最終會由魏吉安帶到江州來,更是在江州府公堂上眾目睽睽中交給李修。
皇室私信為何會落在外臣魏吉安手中?說魏吉安是受安寧公主囑托?鄭敬德心中不信,能夠差使作為欽差的魏吉安隻有一個人。
想明白這一切都是那個人的謀劃,鄭敬德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如同一團爛泥般癱倒在桌案後。
他能敢於當著欽差麵誣陷李修,他敢於和鎮國公府硬碰硬,可是想到能夠令安寧公主不得不改變主意,能夠差使欽差捎帶私人書信,全大唐似乎隻有一個人能夠辦到。
這個人絕對不是一個小小將州長史能夠觸及的,那位僅僅純在他臆想中的人物,不僅是他,就連他身後的靠山,都隻能仰仗著那人的鼻息生存。
小小的一介白衣李修,竟然能夠通天徹地,任憑他如何想也是想不通。可憐的他曾經認為螳臂當車的是李修,卻不想蚍蜉撼樹的是他自己。
本以為涉及皇家清譽,眾人雖然有怨言,但朝堂上下無論如何應當暗中幫助他維護朝廷清譽,黑鍋應當由李修背負才對。
真正出乎意料之外的,卻是即便有著背後的靠山幫忙,朝堂上下在這個兩人之間取舍,竟然放棄了鄭敬德這位一州長史,而選擇了一介白衣李修。
鄭敬德在失落和恐懼之間,忍不住有種想要仰天長笑的感覺。
他想怒問蒼天,為何幾十年仕途浮沉的經驗,本事順理成章的事情,為何道李修這裏就變了樣。
一招錯,步步錯。魏吉安拿出信箋之時,就注定了李修才是真正的贏家,鄭敬德的掙紮謀算都成了一個笑話。
細思之後,鄭敬德不得不承認他輸的不冤,安寧公主寧可損失用皇家清譽來為李修正名,這場博弈之間的成敗就已經注定了。
何德何能啊?
鄭敬德很想問李修一句,你何德何能得天之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