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務本坊內有一種十分微妙的巧合。
李修走出暗察司衙門之前,和長安城內各個有牽連的衙門都打過招呼。正常的公文往來,告訴有司衙門,今天的暗察司要在務本坊辦案。同樣,在得知李修要來韋府之時,韋家也在長安城各個衙門打過了招呼。
雖然說不清是哪方麵的招呼起了作用,各方視線齊聚務本坊而又不約而同的保持著沉默,即便韋家大門外鬧出人命,也無人過問。
此時的務本坊,就是一個許出不許進的牢籠,能在這個時候縱馬長街,突破務本坊隱秘而又嚴密的封鎖的人,著實讓韋殊心驚。
嘚嘚的馬蹄聲敲擊在青石路麵上,來者將韋殊詫異的詢問當做拂麵而過的清風,徑直的來到對立的兩方中間。橫在石階前的馬匹有意無意的遮擋著八牛弩的射界。
“韋老大,當真不認識小弟了?雖然說一別多年,您也不應當忘記小弟才對。”
“我當是誰啊,原來是薛家十二郎。”韋殊四下張望,眼前隻有薛天成一個人到場,但是越來越近的馬蹄聲,似乎以迫在眉睫。
“你來幹什麼?”
韋殊帶著深深不滿的質問讓薛天成哈哈大笑。
薛天成跳下馬來,環視一周,對著人群中的李修點頭問好,而後高聲道:“我能來幹什麼?當然是奉大人物的命令,給你們雙方當一個和事佬。”
“用不著你。”韋殊心中的不滿脫口而出,帶著撲麵而來的恨意厲聲道:“李修殺我獨自在先,威逼韋家在後,非他人頭落地不足以抵消韋家的深仇。薛十二,你若給韋家一個麵子,就當今天沒來過務本坊,韋家上下千口欠下你們薛家一個人情。”
韋殊是韋家現在的家主,他口中韋家一個人情彌足珍貴,此等籌碼放在平時,放在別人身上,出身薛家、排行十二的薛天成肯定會毫不猶豫的撥馬就走。
但是,今天卻不行。
薛天成沉默了,一副認真思考的模樣。
馬蹄聲更甚,轉角處已經能夠看見烈馬奔馳中帶起的點點煙塵。稍稍遲疑,馬蹄聲震天,敲打在路麵上,如同戰鼓錚錚。
少頃,整整一個營的玄甲騎兵踏著整齊劃一的節奏,如同一頭無所忌憚的黑龍,直撲向韋家正門。
黑色的鎧甲、黑色的戰裙、色黑的頭盔、黑色的麵甲,甚至連他們胯下駿馬都罩著一層黝黑的甲胄。盔甲黝黑,帶著沸騰的殺意,甚至連炙熱的陽光都不得不暫時退讓,為這平地而生的黑色讓開了場地。
唯一明亮的讓人不敢直視的隻有他們手中的明晃晃的陌刀。比成人身量還高的陌刀自馬匹一側斜垂在地麵,在薛天成一聲“止”下,刀尖刺向地麵,在務本坊內曆經百年風雨而堅硬異常的青石地麵上留下了一個淺淺的石坑。
這就是大唐禁軍精英中的精英,玄甲騎兵。
這就是由大唐太宗皇帝李世民親手打造的玄甲騎兵。
這就是在武宗伐燕時,重新締造,再次發出懾人光芒的玄甲騎兵。
玄甲騎兵,大唐禁軍十八營八萬六千位軍卒中的精銳。這是大唐皇朝北、西、南、禁軍,四大營中,護衛長安的禁軍大營中唯一能夠拿出手、唯一被大唐軍方稱得上是精兵的玄甲騎兵。
禁軍大營十八營軍卒,真正能夠決死不退,戰至最後一人的隻有這玄甲騎兵的三營六千人。
薛天成將玄甲騎兵中的一營兩人,全副武裝的帶進了務本坊,這是李修沒想到的,更是讓韋殊所驚懼的。
在一片肅穆的黑色中,韋殊神情幾變。黑色衝淡了他眼中的瘋狂,卻更加引動他心中的滔天恨意。
“薛十二,你這是什麼意思?”
兩千人的玄甲騎兵中,隻有薛天成這位主將沒有帶上麵甲,但是韋殊恨不得讓他也同樣一身漆黑,免得看他可惡的豪爽笑臉。
“韋老大,小弟已經說過了,今天來就是當一個和事佬的。”
韋殊幾乎是咬牙切齒一字一頓的說道,“今天,韋家,不需要和事佬。”
薛天成臉色一整,“真不需要嗎?”
“不需要。”韋殊依舊咬緊了牙關。
薛天成長歎一聲,一臉的惋惜,“韋老大,你也是一個識時務的人,難道還不知道玄甲精騎在禁軍大營是什麼樣的存在嗎?你認為憑借小弟能夠調動玄甲精騎嗎?”
“那又怎麼樣?管他是誰。這裏是韋家。”
“這裏是大唐的長安城。”
同樣的對話,在韋殊和李修之間有過。如今又發生在薛天成和韋殊之間。
“韋老大啊……”薛天成一臉的痛惜,由衷得道:“衝著韋家和薛家多年的交情,小弟我冒著掉腦袋的危險和你說了這些,你怎麼就不明白呢?”
“這裏是韋家。”韋殊依舊執迷不悟的堅信著韋家的權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