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弘泰皇帝的吩咐下,高傑帶著幸災樂禍的眼神走出了太極殿,厚重的木門無聲無息的關閉,空蕩蕩的大殿中隻有弘泰皇帝和李修兩人存在。相比滿朝文武彙聚的大朝會,少了很多人氣,陰冷的氣氛激起身上一陣陣雞皮疙瘩。
蒙著窗紙的窗欞阻隔了夏日的豔陽,隻有些許朦朧的光暈配合著太極殿內跳動的燭光,憑空添加了一絲陰森。
跪伏在地麵的李修,感受著雙膝下傳來的陣陣潮氣,無聲無息的悄悄抬起頭,卻不想和正上方高居龍椅之上的弘泰皇帝那雙深邃的龍目對個正著。
飛快的低下頭,李修俯首貼地,再不敢抬頭。
按說他和高高在上的弘泰皇帝之間相隔甚遠,在幽暗的光線中,人影都有些看不清楚。卻不知為何,那雙龍目中的深深矛盾和無奈是如此清晰的展現在他眼前,仿若直接印在他的心裏。
這座大唐皇帝用之朝會的寬敞大殿不是李修第一次來。他曾在這裏放肆過,毫不留情的以強項令的姿態麵對過弘泰皇帝,借助數千大唐士子的膽識,他曾經在這座大殿前,以血肉模糊的代價和大唐最尊貴的人抗衡,而又取得勝利。
他也曾在這裏,在至親之人的幫助下,取得科舉中最璀璨的光環。頭名進士的名頭讓天下士子為之側目。
他也曾在這裏,親手從頭頂上那位九五之尊手中,接過標誌暗察司大權的五品官印。那是他走入大唐官場的開始。
平日裏作為京官參與朝會,他也沒少來這個號稱大唐中樞中心髒的太極殿,但是,他從未在這座太極殿內有過任何心悸的感覺,頭頂上的弘泰皇帝也從未給他過如淵如海深沉的感覺。
如今,跪伏在冰涼的地麵,空蕩蕩的太極殿內沒有往日裏看到的那些花枝招展的宮女,沒有尖著嗓子說話的內侍,沒有那些繃著臉不言不語的千牛衛,更沒有了吵鬧爭執不休的大唐百官。
獨自一人跪伏在地麵,那句“平身”久等不至。冷清清,冰涼涼,陰森森。猜測不到頭頂上那位九五至尊心中所想,平空中一種無言的莊嚴陰冷的氣勢仿佛凝結成型,重重的,好似千鈞巨石壓在他的肩頭。不敢掙紮,甚至連反抗的心思都很難升起。
這才是九五至尊,大唐天子應有的氣勢。即便沒有抬頭,李修也能想象得出,頭頂上那位大唐天子,正用著俯視眾生的目光打量著自己。
一想到闖進暗察司大牢,殺死崔曉鬆的真正幕後凶手還無法確定,一股寒氣從心底泛起,李修的頭顱壓得更低了一些。
又過了許久,李修雙膝上泛起的麻木讓他仿佛感覺不到自己的雙腿,頭頂上才傳來冷清清的聲音。
“李修,這裏沒有柳夫子,沒有沈彥,隻有朕一個人,你是不是感到奇怪?”
沒等李修想好如何應對,頭頂上高踞在禦階之上的弘泰皇帝一聲冷笑,又道:“朕隻是想告訴你,你所為的依仗,在朕的麵前都是鏡花水月。”
“臣明白。”李修借著抬頭應答的機會,悄悄挪動著膝蓋。
“嗬嗬。”
弘泰皇帝的輕笑,讓李修明白,自己的小動作並沒有瞞過弘泰皇帝俯視的雙眼。隨著弘泰皇帝的輕笑,肩頭上凝重的無形壓力仿佛也隨之一鬆,李修長長了出了一口氣,這才敢抬頭望向龍椅之上的當今天子。
禦階九級,雕龍的漢白玉本應潔白無垢。但在跳躍燭光的映照下,展現在李修眼前時,卻仿佛帶著點點難以擦拭的暗黃。
“崔曉鬆死了?”
李修的目光還沒等移動到龍椅之上,弘泰皇帝聲音再次響起。帶著無法言表的沉重語氣,讓李修心中再次一驚。
“死了。”
“你殺的?”
弘泰皇帝嚴肅的問話差點讓李修直接跳起來。這一刻,雙膝下的冰冷仿佛不在,隻剩下從心底最深處散發出來的徹骨寒冷。
李修腦中飛快的閃過一個念頭,“難道這弘泰皇帝是在暗示讓自己被黑鍋嗎?”
不行,自己還不想做那隻走狗烹的惡犬。
李修強自按捺住恍惚的神情,急速的搖頭,斬釘截鐵的鄭重道:“崔曉鬆之死,和臣無關。乃是……。“
“不用多說。你隻要告訴朕,崔曉鬆是不是你指使別人所害?”
李修毫不猶豫,高聲道:“不是。”
龍椅上傳來一聲如釋重負的長歎。同時,太極殿內凝滯若有形的壓力也在這一聲長歎中消失無形。
太極殿還是那個太極殿,人還是那兩個人。少了凝重如山的氛圍,多了一攤從李修身上留下的冷汗。
“你說不是你,朕就信你。”弘泰皇帝走下了禦階,來到李修身旁,一雙赭黃色的靴子出現在低頭俯首的李修眼前,“說說昨晚暗察司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