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村口(1 / 2)

故鄉的村口,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但比起繁華喧囂的都市卻多了幾分寧靜和樸素。一條窄窄的土路,通向那棵高大的、標誌性的老樹,樹下有一口永不幹涸的老井,這便是村口的全部景致。

村口的這棵老樹有多大了?叫什麼名字?連村子裏年紀最長的林老太爺也不知道,隻知道一直這麼高大、青翠,隻知道大家都叫她許願樹。

周邊村子,小時候不怎麼聽話的小孩都認老樹為親娘,老樹具體有多少子女沒人清楚,我想隻有她自己知道。每年的正月初一,前來給老樹拜年的人絡繹不絕,鞭炮劈裏啪啦聲從早晨開始直至黃昏,就不曾停過。樹下香燭燃著嫋嫋的青煙,樹枝上係滿了紅布條。

我小時候,體弱多病,夜夜啼哭,父母對我手足無措。奶奶便讓算命先生給定定時辰合合八字。先生一掐手指說:“此女命中缺木,又加上命貴命硬與父母相衝,最好認親娘,不然難帶哦!方向最好是東南方,年齡三十歲以上。”

“那我村口那棵老樹行麼?”奶奶遙手一指說。

“妙!妙!絕妙!”先生點頭道。

於是,我也成了老樹眾多兒女中的一個。或許是真的跟樹有緣,從此我的身體慢慢地好起來。

童年的記憶裏,每當村裏有啥事兒,村長就站在老樹下,扯著嗓子眼喊:“開會了,一戶一個哦。”

母親聞聲就會拿起那件未打完的毛衣,腋窩下夾一個手電筒、吆喝著我們姐妹幾個出了門,而我們則像一根小尾巴,一蹦一跳地跟著母親。待母親在幽暗的尾座坐定後,眼睛看著前麵,毛線針在手中飛舞。我們幾個小屁孩就溜出去玩,而那時最喜歡就是躲在老樹下玩老鷹捉小雞。一場會下來,母親的毛衣織了四寸多長,而我們也玩的筋疲力盡。

從小學六年級開始,我就在校寄宿。於是,每個月末的傍晚,在我歸家途中都會遠遠看見母親站在那棵老樹下。那時,母親很年輕,頭發烏黑,穿一件藍布衣,夕陽的餘輝裏,母親的步子很輕盈,真的非常非常美。見我遠遠地走來,她便順著那條土路迎上前來,接過我手中的行李。那時候,我沒有覺得讓母親等著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反而覺得,總是等我幹嘛?我又不是不知道回家。

那時,在我的心中,村口隻是走出村莊,走向原野,走進校園的驛站。我真正對她產生依戀、燃起濃烈感情,是十六歲時獨自離開村莊,去一座美麗的城市求學之後。

那年的秋天,我帶著無數的好奇與心中的夢想,決定離開養育了我十六年的村子,去外麵闖世界。臨走的前夜,母親幫我把要用的東西一件件地往袋子裏裝。我說:“媽少裝點,我用不著那麼多。”邊說邊把東西扯出來。母親說:“俗話說得好:‘天晴帶雨傘,不餓帶幹糧。’你在外麵,不像在家裏。”我隻好又硬著頭皮裝回來,但我發現扯出來的東西卻怎麼也裝不下。但到了母親手中一切回歸自然,還多裝了一件棉衣。屋裏的燭光顫悠悠地搖晃,母親沒有跟我講一句叮嚀的話,可我卻真切地感覺到母親的依依不舍,清楚地看見母親的眼淚滴在衣服上。或許在母親的眼裏,出了村口走向外麵世界的我,是一個未諳世事的毛孩子,是一隻羽翼未豐的雛鳥兒,讓她那麼那麼地不忍不舍,那麼地牽腸掛肚。

第二天,母親送我到村口的老樹下站定,牽著我的手對老樹作楫:“親家啊,竹子去遠方讀書,你可要保佑她。”然後靜靜地目送著我離開。我承載著母親與老樹的希翼,在母親的注視下漸行漸遠。我知道母親一直站在那兒,可我不敢回頭,怕她看到我的眼淚。

結婚後,離父母不遠,但我仍很少回家,一是太忙,二是自己有太多的不如意。因此,當我心情不好時就以回望的姿勢看著家的方向,卻不敢邁出腳步。那天,我又一次在與愛人的爭吵中淚雨滂沱。然而,當我衝出家門邁入雨簾一陣狂跑之後,卻不知何去何從。身體與內心一樣冰涼,生平第一次對婚姻產生了動搖,我似乎看不到希望的曙光。一顆受傷的心在熙熙攘攘人群中穿行,或許是我的眼裏飽含淚水,或許是我的神離軀殼,眾人異樣的目光像箭一樣射痛我的身體。於是,我向一條小路跑去。眼淚揮灑在兩旁的灌木叢,灌木的荊棘刮傷的痛楚並沒有讓我心靈的傷痛有絲毫轉移。我已靜靜地踏上那條熟悉的小路,而自己卻渾然不知。孤獨、傷痛、害怕、流言對於我來說已無關緊要,此刻除了眼淚我已找不到能讓痛苦傾泄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