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沒有見過雪。
他的身世已不可考了,老水手們的說法也不盡相同,有的說是撿回來的,有的說是海裏撈上來的,有的說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大概連他們自己也記不清了,或許是喝了太多酒的緣故。
船長也記不清這件事,那是個終日酗酒的大胡子老頭,不過隻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
雪下這個名字,就是船長起的。
因為船長也沒有見過雪,到死為止。
人們常常把自己的期望寄托在某個具象的物件身上,仿佛這麼做了,就真的能實現期望什麼的,或者說,是靠著那個物件的提醒,不至於把這期望給丟了。
他終年跟著商隊在海上漂泊,這商隊在天玄和地煞兩個大陸間穿梭,以販賣童羅子為生,童羅子是夏季生長在天玄大陸的植物,果實碩大飽滿,很能充饑,除了有些難以下咽外,沒什麼可挑剔的。
因此是地煞大陸的貧民們最喜歡的食物。
商隊在夏季收購童羅子,隨後穿過大洋,一路前往地煞大陸,旅途要整整半年的時間,他們在那裏把童羅子賣出去,能賺很多錢。
天玄大陸是夏季的時候,地煞大陸是落雪的寒冬,沒人講得清其中的道理,便把這些道理都歸到造物主的安排,於是每每他們在酷暑中從天玄大陸出發,經過半年的航行到達地煞大陸的時候,同樣正值那裏的酷暑。
雪下在這條航線上往返漂泊了十七年,從沒有見過雪。
同樣沒見過雪的還有船長,他在兩年前一次醉酒中失足墜了海,就再沒有浮上來,那之後雪下接替了船長的位子,因為他的資曆最老,整整十七年。
“船長!船長!”有水手氣喘籲籲的跑過來,“出事兒了!打…打起來了!”
“哪個艙。”雪下頭也不回,靜靜的看海。
“13…13號艙。”
“讓虎子帶倆人去,你轉述這段話:‘偷渡的小子就別TM給老子惹事兒,是不是活膩歪了想下去喂碧龍鯊。’”他頓了頓,“表情凶狠點。”
“老大…這麼強硬沒問題麼?”
“既然選擇了偷渡,在這船上就是條狗,等到了地煞大陸再拿命去拚。”雪下沉默了一會,“這句就不用轉述了,他們聽不懂的。”
水手點點頭,其實他也聽不懂,卻不敢開口問,老大不過十七歲的樣子,但那眼眸卻像是冰,你看不清那冰裏埋藏的東西,就連看一眼都要被凍僵。
那不該是一個十七歲少年的眼睛。
不是沒有新來的水手想要挑戰雪下的地位,畢竟他看起來隻是個人畜無害的少年,他們上了船哈哈的笑,滿不在乎的調侃,然而那懲罰卻來的暴烈又不講道理,情節輕的被吊在桅杆上風吹日曬三天三夜,不給吃喝,下來時簡直丟了七魂六魄,情節嚴重的,直接打飛到海裏,沒有任何話好說。
一般這種苦力活都由其他水手代勞,但出門在外有時候也難免碰到硬茬,這時候就得老大親自出麵擺平,那盛景他隻見過一次,他被打翻在甲板上爬不起來,新來的大漢一腳把他踢飛,獰笑著向老大衝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