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次睜開眼睛,看到魏遲。
魏遲驚痛地看著她:“顧榿榿,你怎麼瘦成這樣!”顧榿榿扭過臉去,她真的不想看到任何跟過去相關的人和物,尤其是丁少楠最好的朋友。
她躺在溫暖的病房裏,這樣久違的幹燥柔軟的被褥,隻想一睡不醒。
再也不要醒來。
可她仍是醒來了,胃部的刺痛讓她身體痙攣。
“榿榿,聽話,吃一點東西。”
她很努力地在吞了,可是她的腸胃像是有自己的意識一樣,拒絕吸收任何食物。
魏遲每天守在她的病床前,關切並且焦急。他一遍一遍地在她耳邊說:顧榿榿,堅強起來!顧榿榿,不要放棄,顧榿榿,要活下去!
以前,無論她多沮喪的時候,隻要聽到魏遲那似笑非笑的聲音她都會一個高兒蹦起來,特別的鬥誌昂揚。
可是,這一次連魏遲的聲音都失靈了。
她不想再睜開眼睛,可是她一閉上眼睛眼前都是父親的臉,丁少楠的臉,周雪靈的臉,溫晴微的臉,母親的臉……
顧榿榿對那段時間的記憶並不清楚,整個人像是活在雲彩裏,飄飄忽忽的。
她隻記得那一次她被換了衣服推著往手術室裏去,她有些茫然,看向一旁憔悴的魏遲,他低聲說:“是胃穿孔……不要怕,睡一覺就過去了。榿榿,振作起來吧!”
哦,原來是胃穿孔啊……她這樣想著又睡了過去。
她恍恍惚惚間好像聽見魏遲在大喊大叫,她想告訴他:閉嘴,美國佬不喜歡牛津腔的英語。她還聽見醫生反複說一個詞:“抑鬱症。”她當時覺得沒有更好笑的事了,她是誰?開朗熱情一帆風順落落大方的顧榿榿啊,她會抑鬱?不可能啊!
最後,魏遲找人去了兒童福利院,他讓孩子們寫了很多很多鼓勵的話。這些先天不足的孩子們用他們歪歪扭扭的字體或寫或畫表達對他們榿榿天使的思念和信任,那麼真摯。厚厚的一個大信封,沉甸甸的壓在顧榿榿心上。
那是顧榿榿第一次看見魏遲流眼淚,他握著她粗糙的、骨瘦如柴的手,啞聲說:“榿榿,你這樣下去真的會死,你甘心麼?啊?顧榿榿,你甘心就這麼死了嗎?!我們需要你!你的母親需要你!求求你,活下去吧。”
她終於哭出來,她流淚一直流到眼睛腫得睜不開,但她開始吃得進東西。
哪怕後來發生了那些不堪的事情,她仍是永遠感激魏遲。那個時候的顧榿榿真的是在崩潰的邊緣了,她再怎麼自以為堅強或是自我催眠自己挺得住,卻也是個從沒受過挫折象牙塔裏長大的二十出頭的女孩。現實逼得她不得不站出來抵擋,她沒有退路,她一遍一遍地暗示自己——顧榿榿你可以。可事實上她根本沒有能力承受和消化這一連串的變故。如果當初沒有魏遲給她這樣一個角落盡情宣泄,她恐怕真的就此瘋了。
剛能下地,她就去看母親。魏遲陪她一起,編了一個學校旅遊的謊言。
很拙劣,但母親卻釋然微笑地撫著顧榿榿的臉:“對不起榿榿,是媽媽拖累了你,媽媽真是恨不得死了得了。”
她急切慌亂地攥住母親的手:“媽,媽你千萬不要這麼說!媽你要是有什麼事我就跟你一起走!”
媽,現在隻有我們了啊。顧榿榿把臉埋進母親的手裏:“媽媽你千萬千萬安心把身體養好,醫生說你的手術很成功,等觀察期結束我們就能回家了!然後我們就好好過日子。”
她恢複了一些體力就回到酒吧工作,魏遲找到她氣得發瘋:“顧榿榿你怎麼這麼……這麼……”他找不到詞彙,或者他找得到,但說不出口。
宣泄過後的顧榿榿像是經曆了一場徹頭徹尾的洗禮,痛苦但徹底。她已能客觀審視自己的內心,她平靜地看著魏遲:“魏遲,我很感激你這段時間為我做的。可是你不明白麼,我受你的施舍並不比我在這裏陪酒更讓我心安理得。”
“我們都很清楚,我爸爸的事情單單憑溫家的能力是不可能做得這樣順利狠絕的,魏叔扮演什麼角色你我心知肚明。不論我爸是不是咎由自取,那都是我爸。魏遲,你那麼聰明,一定明白我的意思。而且……我看見你就能想到周雪靈,想到溫晴微,想到丁少楠……我……沒有辦法接受你的幫助,哪怕你是善意的。而且,魏遲,我無以為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