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文彧盥洗之後,想要小憩一會兒,猛地聽見門外有聲呼喊,像是誰的聲音,當即穿上鬥篷起來開門,看見文囈披頭散發的站在階下,渾身濕漉漉的,滴水浸濕足跡,竟然閉著眼睛,文彧顯然吃了一驚,留心外麵並沒有雨水降臨,邁步走出門去執文囈之手拉到屋裏說話,外麵風高氣寒。文彧斟了一杯熱茶給文囈端著,自己坐在身邊,問文囈從哪裏來的,怎的弄成這個模樣,卻聽文囈說道:“那日在水邊,適逢玉溪龍王出門尋親,把我收養在家裏,見司海國生靈調度使用,來去匆匆,即今就要趕去赴任,因為塵緣未能了解,所以能夠再與哥哥相見。”文彧不能明白話語的意思,暫且跟在文囈身後,出門探看究竟,不知什麼時候,仲夏季節竟然下起紛飛大雪,滿眼望去白茫茫的大地荒蕪幹淨,大風呼嘯疾馳,漫天的雪花飛舞,充盈著所有的空間,絕無半點雜塵,周圍的氣息恍若與冰雪凝固在一起,成了堅硬壓抑的氛圍,包裹住身上每一處呼吸的所在,迎麵的冷氣夾雜著血腥的味道鑽進肺腑,哆嗦的人直打寒顫。
出了府門,也不知究竟走到哪裏,直到一處混沌地方終於止住腳步,六合交接的地域一般,分不清天地人間還是虛無縹緲抑或是真實情境的煙火人間。積雪深過肩頭,不知誰事先早有準備,在下麵打開一條甬道,行人得以通過,等到走到盡頭的時刻,出甬道口,引入眼簾的是一塊方寸水塘,四周皚皚的白雪裹得崇山峻嶺嚴嚴實實,掛著冰淩水濕的鬆柏鬼鬼怪怪地形狀,身陷在中間這片低窪地帶。沉寂沒落,攝人心魂。高聳入雲的山巒之巔隱約透露出點點星光,隻是遙遠的距離朦朧的看不真切實際,腳下且都是積攢的冰霜雨雪。
文彧問文囈身在何處,到了什麼地方,文囈回話說:“‘怨女峰上點星光,癡男洞裏性乖張’,碌碌塵風一遭走過,哥哥的天性靈明莫不是散漫殆盡,迷失了原來的你我?可還記得那隻哀鳴單影的鴻鵠?”轉身定睛細看,果然是有一隻鴻鵠鳥在水塘邊環繞遊走,悠閑自得的旁若無人,文彧神情茫然的看著文囈,不知道如何說話,文囈再道:“烏夜無光暗星辰,鴻鵠看見眼前的一點光明,以為是可以寄托的淨土,丟下別的夥伴們毫不憐惜,號稱是落在這裏修身兼濟,等到日後明白過來,懂得事務的真理,已經是無路回去,剩下的僅有哀怨銜悲,自己也千年不飛……”說到這裏,文囈歎了一口氣息,“微弱的燭光點點,勉強照亮的不過是一隅地方,溫暖人心,始終是尺寸的靈明。誇父幹渴,不是一瓢一壺的水可以解決渴飲,相形益彰,更讓人悲痛欲絕。縛虎不能呻吟,病體不能遠行,任憑你百般掙紮,到頭來也是白費力氣,如夢虛化。”
半晌文囈又道:“時間已到,將要離去,還望哥哥保重珍惜!生前伶仃孤苦,都不知曉,表麵上都說我是不合人倫的罪孽,哪個又能切身的感受我的苦楚?哪有人生來就是惡魔妖怪的,都是自己編造的故事再來取笑玩樂。欲進之則時不我待,欲退之則人倫見怪,人以為愚鈍,卻不知細雨化物,教我以文,沐浴聖化,默然潛移,終於自然變化,運用自如。雖然是有兄弟姐妹的人,卻不是一樣的看待熱愛,難得與哥哥們親近交好,待我一處玩耍歡樂,多少有些寬慰慶幸的地方。哥哥博聞廣知,省親路上傳說這樣的玄機故事,才敢報與知道,好思斟酌。”說話時淚流滿麵,一屁股跌倒在地,身形漸漸變小,如冰雪溶解相似,支離破碎,文彧挺身上前已經不能及時,化得蹤影不存,四下裏尋不著點滴蹤跡。文彧落魄傷神,壓抑不住的苦水胸口處上湧,淚濕衣襟,奔跑呼號,環環回音,聽到的依舊是自己的呻吟,別無外人問津理會。黯然神傷之間,似有咯咯斷裂之聲,俯首究察,腳下的冰雪竟然掙脫斷裂,身子恍如披載千斤重量,直陷墜落。
文彧大叫一聲從夢中驚醒,原來是做了一場的噩夢。緹雲趕忙披著鬥篷過來看是怎麼回事,文彧汗如雨下,渾身濕透,聞窗外沙沙作響,像是起了風雨,淅淅瀝瀝的聲音不絕於耳,文彧心口沉悶,顧不上鳴鵑在身邊照顧,翻身下床,推門探出半截身子,秋蟬撞個照麵,慌裏慌張的報消息說文囈沒了,文彧驚得癱坐在地,鳴鵑兩個嚇得三魂已經沒了七魄,扶到床上歇著,哭成一片,緹雲要去前院找連庶,文彧猛地坐起身子,阻之緹雲回來,再問秋蟬什麼時候沒的,秋蟬回話說:“白天還玩的高高興興地,晚上睡下後半夜裏趙姨媽心神慌亂,聽到呼喊聲音,說什麼“不要打我”,比及到房間去看,卻不在屋裏,賈姨媽心神慌亂不寧,到處尋找,最後在亭子下的水邊發現……”這時候連庶也得到消息,到文彧這裏來說話,打算去看一看,文彧不肯道:“你身體虛弱,還是不要染上不幹淨的氣息,我先去看看究竟,回來與你說知。”連庶哽咽啜泣道:“都是親近的兄弟,怎能不看上一眼呢?”文彧執拗不過,讓解頤給收拾齊整,再跟隨自己一起往賈姨媽那裏。賈姨媽抱著文囈床前哭成淚人的模樣,形象淒慘。秦公盡管向來不太喜歡文囈的形象,那卻是一回事,畢竟也是骨肉親生,怎能鐵石心腸而無動於衷不傷心落淚呢。文彧走到跟前,揭開簾子看了,心神恍惚,頭重腳輕,感覺一陣眩暈,飄悠者倒退了幾步。連庶有些忍受不住,幸虧先有準備,解頤跟來再陪連庶一齊回去。然後盡把好言寬慰賈姨媽,神思節哀保重身子,一直捱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