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明媚，無風、清冷。在濠河邊行走，看平靜河水中樹、房子、橋。看迷蒙含混的色彩。這裏比南京清淨，這裏的天空比南京清澈，一年中有很多時間呆在這個城市寫作。總是在心情最浮躁的時候離開南京到這裏來。
揀起一塊瓦片朝河心擲去，瓦片在水麵上跳了九跳，沉入水底。對於瓦片來說，生活在路邊和生活在水底狀態差不多。它隻有在水麵上奮力旋轉、跳動、激起水花和漣漪的時候才能顯示曾經燃燒過的熱情。去年我不如瓦片，奮力旋轉了、跳動了，卻沒能激起一朵浪花、一圈漣漪。
一個月前的那個傍晚，散步時在路邊的書店買了《波德萊爾散文選》，這是一本貼近詩人本能欲望、本真靈感的書。把它放在隨身攜帶的旅行箱裏：連同詩人陶醉——大麻、鴉片、葡萄酒、咖啡、女人，一起和我來來回回。書中的篇章如液體和絲綢般柔滑、細膩、都是自由放逐的質感意境。詩人一向輕視女人，書中有輕視女人的句子，我還是喜歡那些沒有輕視女人句子的篇章。二十年前買了詩人的詩集，十五年前買了詩人的美學論文集，今年又買了他的散文集。
世上有一類書和人的本真想法、本真欲望貼得很近，這些書就是波德萊爾這類作家的書。他無意教導別人，無意懺悔，無意為自己、為讀者套上道德的項圈。記錄的是他自己的靈感閃現和實時即刻的思考判斷。帶一本這樣的書，在冬日的陽光裏沿河邊走走，感覺實在好。後人都說詩人在世的時候貧窮潦倒，死後連墓地都沒有。我覺得詩人是富有的，即使生他活在地獄，也能像生活在天堂一樣快樂。快樂使人心地善良，快樂使人情感溫柔。
有光就有影。五分鍾前的倒影和五分鍾後的倒影看上去一樣，實際卻不一樣。過去的五分鍾裏，世界發生了一些變化：有人出生，有人死亡，有人掠奪，有人被強暴，有人結婚，有人離異，有人發了一筆意外之財，有人撒了一個彌天大謊，有人因賭博而輸的一敗塗地……小到一個牌局，大到一場戰爭，任何事件都發生在這一個五分鍾內。我站在河邊朝水中看，五分鍾前，五分鍾後，河裏的倒影似乎靜止不動。
奶酪時光
周末，少兒出版社的王總約我和艾文兒在“奶酪時光”共進晚餐。
王總乎，王烈也。他是一個非常有意思、非常有故事的人。同他認識於八十年代，畫友，曾在一起搞過展覽會。那時他是核心人物，一撥藝術青年跟隨他活動。現在他還是核心人物，所不同的是成“總”了。
臨近的桌子邊坐了三個男青年和三個穿戴入時、染了頭發的南京小姐，三個男青年是進城打工的打工者，三個南京小姐是從事身體服務的性工作者，其中一個男青年和那三個小姐比較熟，他們彼此介紹姓名，有說有笑，今夜六雙眼睛閃閃發亮。他們坐在我的背後，我要回頭才能看到他們。他們在王總的視野中，王總微笑地看著他們，眼鏡片上閃閃發光。
今夜的情景在他畫家的眼中，色彩是否更加濃烈？
“這是三個男青年人生曆程中的一個難忘的夜晚。”王總意味深長地感歎。
用打工掙來的錢，同城裏的姑娘過這樣一個周末，也是一個美好童話的實現。也許他們明天會心疼，但是三十年以後，對晚輩談起自己年輕時代故事會有許多得意，就是放在心裏想想也很美。有這麼一個回憶，再平淡的人生也有了點亮點。
觸景生情，王總開講自己年輕時代的往事：文化大革命中、上海裏弄裏的姑娘、去四川的江輪……王總畢竟是王總，經曆也是財富。故事中的故事用省略號遮蔽得嚴嚴實實，講故事的人眉宇間卻青春蕩漾，眼鏡片上塗滿金色的燭光。聽故事的人急切地想知道後來怎樣，每一個情節都是生動的寫作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