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莉?”“是的,我的發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那種。”安國柱說:“我,剛參加完她的葬禮回來。”佟瑞說:“呀,葬禮?”安國柱點了點頭:“被人……糟蹋了……跳了崖……”安國柱哽咽著說:“我知道,貞潔,對於你們女人,是多麼的重要。”佟瑞遞上紙巾,唏噓不已:“這種絕望的感覺,我剛剛經曆過。她沒有我幸運,我遇到了你。”安國柱抹了抹眼淚,眨了眨眼睛,眼淚卻又湧了出來,抹去,又再湧出……佟瑞陪著他默默流淚,如果不是他的及時出現,現在生不如死的,將是她。哭泣良久,安國柱吸著鼻子,從口袋裏摸出一樣東西,慢慢地推到佟瑞麵前。是一部相機。佟瑞不懈地看著安國柱。安國柱摁了摁鼻涕:“裏麵,有你,那晚的照片……”血直往頭上湧,臉上卻蒼白一片,佟瑞淚流滿麵。那晚過後,她甚至好長一段時間,都不敢再走那條林蔭大道。顫抖著手,佟瑞摸向那個相機,閉上眼睛,眼淚撲簌簌而下。深深吸了一口氣,眼睛睜開時已透著堅定,手也穩穩地抓住了那部照相機,死死地瞪著它,眼裏燒著仇恨。那裏麵,裝著一個淚流滿麵,赤果果屈辱到了極點的佟瑞。“打算怎麼處置?”安國柱朝著那照相機努了努嘴巴:“砸碎?”佟瑞抹了抹眼淚,點了點頭:“扔進海裏,此事便讓它,了了。”正午的海邊,原本周末擠爆人如下餃子般的沙灘,此時竟然連一個人影都沒有。海水輕輕拍著岸邊,像調皮的孩子戲弄著已被洗刷得分外淨透的沙子。偶爾一兩隻海鳥,快速地飛過。靜且美好,人間又一處世外的桃源。佟瑞麵朝著大海,那個淚流滿麵的恥辱佟瑞,仿佛又在那海天相接的地平線上出現。佟瑞出神地看著一波又一波暗湧的海流,淚鹹鹹的,和著鹹味兒的海風,就要讓她窒息。忽然一把聲音說:“好了。”回轉身,安國柱不知道在哪找來一張黑色的巨大的垃圾袋,鋪在沙子上,又不知道從哪找來的一塊木板,墊在那上麵。石頭,圍成嚴實的一圈。正中間,那台惡夢裏頻頻出現的照相機,正靜靜地仰天躺著。浮著七彩光芒的黑底攝像頭,像一隻大大的獨眼,靜靜地無語,望向天空。安國柱說:“嗯。”遞過來一隻石頭。那石頭長得甚是奇特,竟然有一個類似於把手的彎度,整塊石頭看起來像是渾然天生的一把錘子。佟瑞接過石頭錘子,抬腳邁步,走進了圈子裏。海風把她的長裙,吹得撲撲作響,在她的腳踝邊纏繞糾結,輕拂著那塊被海水衝刷得露出原木顏色的不規則木塊。舉起錘子,把握好力道,砸了下去。照相機先是蹦動了一下,那隻攝像頭,像一隻大大的眼睛,定定地看著她,泛著彩色熒光的表麵像一潭深水,那裏麵卻是如那個夜晚一般恐怖的黑,像一個洞,一個要把佟瑞吞噬的洞。佟瑞的石頭錘子無力地低垂下來,停佇在她赤裸的腳踝邊上。一手撫著胸口,她覺得自己快要透不過氣來了。安國柱安靜地站立一邊,清如水的眼光,默默地給予她鼓舞。深呼吸一口氣,佟瑞重又舉起了石頭錘子,一下,兩下,三下,堅定地砸著。開始照相機還隻是蹦達著,頑強地保持著在佟瑞看來如妖似魔般的原型。在佟瑞鍥而不舍的接連砸動下,終於開始潰不成軍,鬆散開來。頭發掉落下來,和著汗水,粘結在佟瑞的腮邊。邊砸邊哭,痛苦和著複仇般的快感,聲嘶且力竭。安國柱不忍再看,別過臉去,望向一望無際的大海。海水一波又一波,撫摸著他赤裸的腳踝。又再憶起古老的殘牆邊,於晨曦未露中,他為小莉淋下的那一瓢清潔純淨的井水。小莉的頭發,因了水的滋潤,那麼順,那麼滑,就像一個溫柔鄉,讓人忍不住想酣睡在那裏麵。近村口的那位種菜大嬸,起了個大早挑著水桶兒要過來挑水,嚇得兩人四散而逃,而後又在村口竹林裏彙合,兩人笑得前俯後仰……曆曆在目恍如就在昨天,那快樂的笑聲好似還回蕩在耳邊。卻已是陰陽兩隔。多麼殘忍。而他曾對她說過的“等我在深圳賺到了錢就把你接過去”還在他的胸膛內回蕩,帶著柔情蜜意,如尖刀般一下又一下地剜著他那自她走後便已空洞的麻木的心。安國柱抹了一把臉上清冷的淚,轉過身來,佟瑞正坐在沙灘上哭泣。海水浸濕了她的衣她的裳。安國柱把石頭一塊塊撤去,把木板緩慢地豎起,把那堆碎得渣兒一樣的照相機,聚合在那塊垃圾袋上,攏了攏,抓在手裏,騰出一隻手,伸向佟瑞。佟瑞望著安國柱伸來的手,就像一個水裏的人,看到向她開來的救生艇一樣地安心。抹了抹淚,她倔強地站了起來:“我自己能起來。”安國柱笑了笑,領先往前走去。這是一條有些古老的石板橋,橋的那端,伸向一個小小的島。那島上,晾曬著一些捕魚的網,一條土黃色的狗,正警惕地看著他們。在橋的中間站定,那下麵的海麵,看似平靜,其實暗流湧動,甚至能透過那深沉的藍,看到下麵遊動著的魚背。安國柱把那一小袋子碎渣,交到佟瑞的手裏。佟瑞朝著海麵打開,那碎渣片兒,在地心的引力之下,紛紛掉落海麵。重點的,直接墜進海裏。輕點的,飄在海麵,打著旋兒,順著海水的流動,漸漂漸遠。天空湛青,大海蔚藍。青似是出自於藍,藍中又似乎蘊含著青,於奇妙的宏大間,海天已自成一色。遠處一兩隻乳白色的海鳥撲棱著翅膀,飛向海邊那片頑強生長,茂盛濃密的紅樹林,停在枝丫上,歡樂地梳理自己的羽毛。就連小島上那隻原本齜牙咧齒張牙舞爪準備朝他們開始吼叫的大黃狗,此刻見他們在安全距離之外明顯對它沒有威脅,也放鬆下來,前爪趴地狠狠地伸了一個懶腰,舒服地把自己蜷成一團,呼呼睡去。歲月依舊靜好,尚且還能麵朝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