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富,你這是……怎麼了?”猶疑了一下。毫無預警地,勒大富縱身而起,把佟瑞生生地嚇了一大跳。卻見他正抓起床頭桌上的礦泉水,咕咚咕咚幾聲,一大瓶水已被他悉數喝了個精光。抓起另一支,他又以同樣的速度喝了個精光。“大富……”佟瑞看著那個背影,擔心地叫。忽然,懷抱被撞開,勒大富把頭整個埋在她胸前,嗚嗚地哭泣起來。灼熱的淚,片刻便打濕了她的腔膛。撫慰著他的頭,她在等他緩慢地平靜下來。“我姐死了。”勒大富悶悶的聲音從她懷裏響起。佟瑞:“啊?”這個望梅小鎮,名字很美,也確實植有不少的梅樹。把梅子摘下來,浸泡,曬幹,做成情人梅之類的小食,這成了本地居民微薄的收入之一。不知道什麼原因,勒大富的姐姐在十幾年前,便被輾轉賣到這裏。到這裏的時候,人已有點神誌不清,可以想像她經曆了什麼樣的磨難。勒大富的“姐夫”,五十多歲的樣子,人倒沒殘疾,就是一個字“窮”。當勒大富哭泣著從那張搖搖欲墜的小桌子上,捧起姐姐的骨灰盒之時,一個眼睛滴溜溜的十來歲男孩,叫嚷著說:“不要碰我媽媽。”勒大富喜出望外,緊緊地摟住了他,任那男孩如何掙紮,死命摟住,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就連一旁的沈家人看了也是動容不已。臨別,勒大富交給沈家姐夫一遝人民幣,囑他好好照顧他可憐的小外甥。沈家姐夫一見這筆錢,立馬喜逐顏開。“記得有空來玩,多來看看你的小外甥啊。”“看什麼小外甥,他是要你多給他送錢吧。”佟瑞不滿地嘀咕,一邊狠狠地踩了油門,車子如箭般在寬闊的鄉村大道上飛馳。副駕駛座上的勒大富卻不言不語,木木地看著前方,兩條清亮的鼻涕流過的痕跡還在閃閃發著亮。佟瑞歎息一聲,一手握方向盤,一手扯了一張紙巾幫他拭去。人聲嘈雜的火車站,佟瑞倔強地看著勒大富。“佟瑞。”勒大富低頭看著地上:“忘了我吧。我不能再做對不起小花的事了。”“那我呢,我算什麼?這幾晚又算什麼?”佟瑞眼淚都要下來了。勒大富依然低著頭:“小花是我的老婆,她把我照顧得很好。”佟瑞死死地瞪著他,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我知道你現在是單身……”佟瑞抹一抹淚:“你怎麼知道?”“隔一段時間,我爸就會帶學貴去小鎮上,給你爸去電話,你爸說的。”佟瑞吸了吸鼻子。勒大富又說:“我們,以後就不要再見麵了。”然後他就抱著他姐姐的骨灰盒,轉身走了。“混蛋!你個混蛋!勒大富你個大混蛋!”佟瑞衝著他的背影大喊,眼淚不爭氣地滂沱。一個賊頭賊腦的男子鬼祟地過來,遮遮掩掩地給她看懷裏的東西:“姑娘,沒有車票不要緊,我這大把,任挑。價錢嘛,咱好商量……”佟瑞呆頭呆腦地問他:“什麼車票都有?”男子一看有戲:“都有,就是這價錢,稍微不便宜了點……”佟瑞打斷他:“那給我一張回到過去的車票吧。”男子臉上的笑容頓失,“神經病!”他罵了一聲,探頭探腦,又去特色他的新目標了。一聲汽笛拉響,斷了所有的念想。過去已回不去,未來也終將到來。固漢青在各招聘網上投了不少簡曆,最後在一家比較大型的公司應聘成功,喜悠悠地上班去了。不久,和單位裏一個女同事好上了。時不時帶著女友,過來佟瑞這邊蹭飯。後來又租了房子,一有好吃的便吃佟瑞過去。佟瑞一個單身女人,也樂得不做飯,經常過去打打牙祭。再後來,固漢青女友開起了網店,佟瑞又拿出一大筆錢,無條件地給予她資金支持,直樂得那女人“姑媽”前“姑媽”後地叫。讓佟瑞意料不到的是,大寬竟離了婚,帶著幾個小孩想要娶她,被佟瑞無情地拒絕。大概是傷了自尊,一怒之下回了鄉下去了。從此佟瑞混跡於時下熱門的“網友聚會”,在一眾虛擬裏走出來的或熟悉或還顯陌生的網友裏,她如魚得水,混得風生水起,被推作老大,每次組織活動基本上都是她和其他幾個活躍群員做骨幹。這樣的日子,除了沒有愛情,沒有天倫之樂外,倒也自由自在,快樂無比。就是胸口經常發悶,悶得生痛。據說以前人們常用鴉片鎮痛,所以佟瑞一痛便吸煙,便立馬安靜下來。佟瑞悠悠醒轉過來,映入眼簾的是潔白的天花板,潔白的牆壁和潔白的窗戶。唯有被風吹得微微晃動的吊針瓶子,才總算告訴她,這是在醫院。“梅嫂。”佟瑞叫。“醒了?”梅嫂幾乎是撲了過來,緊跟著出現的是佟爸的臉。“你們怎麼都在這裏?這是怎麼了?”佟瑞艱難地要起身,胸口一陣扯動,那熟悉的又沉又悶,又痛了起來。佟瑞不由得皺眉。“沒事,你隻是,隻是貧,貧血而已。”梅嫂說著,卻轉過身去,給了佟瑞一個背影。佟爸一聲歎息,扶起了佟瑞。“你知道嗎?我看到你們的第一反應,便是害怕你們又要念叨我找對象的事。”佟瑞勉強地擠出一個微笑,沒辦法,這疼痛糾纏得她連裝都裝得艱難起來。佟爸沉著聲說:“乖孩子!你放心,爸以後再也不會要求你找對象了。咱隨緣,都隨緣,啊。”梅嫂再也忍不住,衝了出去,眼淚如決堤,流了個痛快。電梯門開,鍾熙蕾她們剛好提著煲好的湯上來,見到梅嫂這般模樣,嚇了個半死,跑出來急問:“怎麼了怎麼了?”梅嫂擺了擺手,搖了搖頭,好不容易控製住情緒,哽咽地說:“醒,醒了。”趙逸雲說:“梅嫂你想嚇死我們啊!”夏悅梔也撫著心髒從梅嫂麵前經過:“我們的小心髒,都不好,經不起嚇的,梅嫂。”梅嫂的手帕捂著,還是帶著哭腔:“對不起。”佟瑞家。眾人麵色凝重。正在商議要不要告知遠在大洋彼岸的佟瑞母親。鍾熙蕾和小靈兒正在為“不告知”和“告知”爭得麵紅耳赤。鍾熙蕾的觀點是,既然這位做媽媽的當年狠得下心離去,這麼些年來也從未回來找過佟瑞,相信已過上了屬於她自己的平靜生活。這時去找她,無異是讓她見笑而已。小靈兒的觀點是,血緣是割舍不斷的。這麼重大的事,這位母親作為生母,有權利知道,至少她有這樣的權利。至於見與不見,那該由她來抉擇。夏悅梔和趙逸雲都讚同鍾熙蕾的觀點。固漢青兩口子則中立,梅嫂傷心過度隻一個勁哭,佟爸閉著眼睛不言不語。勢單力薄的小靈兒隻得尋求李賽婷的讚同。“我想,還是由我來試探一下佟瑞,看她願不願意見自己的媽媽吧?”李賽婷說。病房裏靜悄悄,VIP病房一貫的采光良好。窗外枝丫上停了一隻不知名的綠色小鳥兒,偏著腦袋好奇地向窗裏張望著。佟瑞伸手要去逗它,它便嚇得“啾啾”叫著飛跑了。李賽婷削好一隻蘋果,細心地切成一小塊一小塊的,放在從佟瑞家裏帶過來的佟瑞喜愛的那隻玻璃透明碗裏,插上牙簽方便她戳來吃。“佟瑞”,李賽婷說:“小時候每當我病了,就會想,為什麼媽媽不在我身邊。現在,我想知道,你想不想媽媽在身邊?”佟瑞脆生生地嚼著嘴裏的蘋果:“賽婷,你們也不用瞞我了,我知道我自己的身體。”剛才打過針不久,胸口沒那麼痛了。但佟瑞知道,隻要藥性一過,便又會再痛起來的。李賽婷說:“既然如此,為何,你這麼不珍愛自己。小病不醫,終成大病的道理,你應該明白。”佟瑞說:“我知道,我都知道。賽婷,你信不信命。”李賽婷沉默了一會,說:“信。我的命比你好。或者說,你把你命裏的好,都給了我。”佟瑞朝天翻了翻白眼:“賽婷,你又來了。萱萱這十幾年的養育之恩,又該怎麼算。”李賽婷說:“可是,現在在她身邊,享受天倫之樂的人是我。將來,也還是我。佟瑞,不論你信與不信,我真的打算,將來把這份天倫之樂,與你共享的。”說著淚不自禁,灑如雨下。佟瑞笑笑,伸出手去撫她的手安慰她:“你又犯傻了。每個人都有他的歸宿。或許,這樣對我來說,是一種解脫呢。哎,你覺不覺得,我們又開始聊得來了?”李賽婷再也說不出話,轉過身去,任由淚水汩汩流下。走出病房,李賽婷迎上小靈兒期待的熱切眼光,黯然地搖了搖頭。小靈兒頹然坐倒在等候椅上:“這是要給人生,留下遺憾啊。”夏悅梔安慰地撫了撫她的肩。安洪柱趕回來已是在幾天之後。一臉的沮喪,可以看出在菲律賓對葉娟的苦苦守候終是無果。一聽這個情況,安洪柱立馬買了機票,飛走了。數天後,他又頂著一頭亂如雞窩般的頭發回來了。小靈兒一見,便明白了一切,看來,還是鍾熙蕾她們了解呀。月牙色的窗簾,隨風微動。樓下是一條熱鬧的街道,本是賣衣服的店前空地上,攘攘的人群,正在淘本地菜農自種的青菜,和小漁民自捕的魚蝦。這個自然而成的集市,隻在早上的七點到八點,已成這條街多年的習慣。加上攤主多是本地人,也沒人投訴,所以城管們也不怎麼管,反正八點一到,自會散去。鍾熙蕾輕倚窗前,手抓著窗簾,看著下麵的車水馬龍出神。客家粵語的本地話,夾雜著天南地北的普通話,聲浪一陣陣襲將上來。倒是顯得幽暗的房間,有了些鬧中取靜的韻味。蔡哥穿著背心,從她背後抱住了她:“然後呢?又與我何關?”鍾熙蕾眼神直勾勾地像是靈魂出竅般收不回來:“然後,我想你娶她。”這話一出,明顯地感覺到蔡哥緊抱在她腰間的手一鬆,身邊一陣寒冷,剛才還擁她入懷的人兒一下子已是閃到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