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樹林中、公園裏的市集不同,這是一個開放在監獄舊址上的周日市集,除了新鮮蔬果,這裏也有人借著天然地理優勢,售賣所有和眼前這個監獄有關的周邊產品,比如內部構造解密書。當然,也可以花二十刀去監獄身臨其境一番。
1883年7月2日,第一幢監獄樓建成,用的是從Petrie Terrace監獄拆除的材料,之後陸續有樓蓋起,而現在矗立的、在藍天下尚新的淺咖啡色樓,是當年的二號監獄,也稱女子監獄。一度,這是昆士蘭最主要的監獄,那些沒有衛生清洗條件的監獄樓層和房間,反映的正好是十九世紀澳大利亞的刑法。
市場社交中心就在這裏,以監獄舊址為背景,推著小車走過的那個高個子女人拍了拍正在買咖啡的黑衣女人:“嘿!你也在這裏!”地廣人稀的澳洲,人和人總是那麼難以頻繁打照麵,市集提供了一種社交的可能。
吸引我往“監獄”正前方走的,是雷打不動的水牛肉派攤位——沒有人會錯過它,那裏早就聚集起了人群。好客的攤主Craig會跟每一個路過的人宣講水牛肉的營養價值,高蛋白質、鐵和Omega-3脂肪酸含量,比一般的牛肉少熱量和膽固醇,我一個外國人,一時間根本沒法把那麼多專有名詞轉化過來。
市集裏的書攤在“監獄”的另一邊,被新舊書鋪滿的攤位旁,老板擺出了用牛皮紙袋裝的聖女果,兩者中間是番茄沙司。番茄和書本,在博格路市集第一次顯出了它們的共性:給人們提供新鮮的補給。
我在市集漫無目的地逛,吃掉了水牛肉派,啃完了聖女果,繞著監獄走了一圈。在一個沒有親人和熟人的陌生國度,偶遇和邂逅的僥幸,哪怕隻是存在於臆想,也因為客觀條件的不允許宣告無意義——我提醒自己:在這裏是不可能遇到熟人的,也不會有人拍拍我的肩膀。
接近中午,氣溫升高,熱氣蒸騰。布裏斯班,南緯27'30,杭州,北緯30'16,一直以為兩地隻是分處在不同半球罷了,以赤道為折痕,對折後還是所差無幾。然而,光是“氣候”這一項就將我狠狠反擊了——我們曾在秋天的杭州,踩著一路的黃葉,拍下半池的殘荷,誤入世外的小樓,陽光、微風、草木,都是正好的。我也以為可以一直這麼走下去,竟沒想到這一季還沒過去,我就自我流放到了南半球——季節顛倒,我和秋天無縫對接。沒適應過來的是,中午仍需要防曬,像我現在這樣,不躲到傘下就會熱暈過去。
正好,“監獄”前麵一排公共座位旁,幾把遮陽傘剛剛撐開。一個穿粉紅色衣服的女子打著傘,閑適地盤腿坐著。身形略胖,卻穿一件泡泡袖娃娃裙。眼見大遮陽傘撐起,她收掉了手中的小傘,露出粉紅色桃心形墨鏡。我該怎樣形容才夠有畫麵感?或許可以參考1962年版本的《一樹梨花壓海棠》電影海報,妖冶,神叨,監獄的幽森正好做她的背景。
我們點點頭互相致意,我在長條椅子的另一側坐下。一聲“喵”,我才注意到她座位旁匍匐著的一隻黑貓,可能因為白天,隱性的、瘮人的凶光我並沒有感覺到。女子摸摸黑貓的背,將它抱起。
這才心定,不由和她一樣盤腿而坐,從包裏翻出的書還沒翻到書簽頁,注意力就被往這裏走來的一家三口分散了。
“哦,可人的小姑娘。”女巫拖長了音調,誇張地一句驚歎,繼而俯下身,桃心墨鏡往鼻梁下挪了一小寸,眼珠從墨鏡上方“鑽”出來,以便和小姑娘用眼神直接交流。
“又遇見你了哦,你好嗎?”女巫問道,聲調抑揚有起伏。
“我很好!”小姑娘爽爽氣氣,捋起袖子,露出“米其林三星”手臂,伸到女巫麵前,“今天還要畫一個。”
女巫把黑貓往身邊輕放,放下盤坐著的雙腿,從身後的布袋子裏掏出畫筆。我沒有湊上前去,在斜角的位置上,隔著五米,遠遠看著女巫調換著各種顏色的畫筆,在女孩白嫩的手臂上比畫,看不清具體圖案。女孩的父母坐在旁邊,他們眼神殷切,就希望那個圖案能漂亮點,再漂亮點——閑散的午後逛逛這樣的市場,遇見這樣的情景,不就是好生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