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米蘭坐火車抵達威尼斯已是夜裏,次日清晨第一樁事便是朝裏亞托市集進發,心想,還沒完全倒過時差的人,趕過去問早應該不是難事。
然而,在那樣的水城,屢試不爽的離線指南神器失效了——畢竟機器指示的都是直線地麵距離,但水城都是水,很多路是走不通的。結果,在放棄裏亞托市集為唯一目標且將行程改為無目的瞎逛後,直到下午三點,才看到了地標性建築——全部用白色大理石築成的裏亞托橋。書上的照片出現在現實中——橋中央是一個造型優美的亭閣,橋身有不少精美的雕刻。倒映在大運河上,波光瀲灩。
生鮮市集早已收攤,彌漫著一股濃重的魚腥味,工人們正在打掃衛生準備下市。起了個大早,趕了個晚集,說得再正確不過了。工藝品市集還在,少數幾家賣吉神娃娃triangle的,旁邊寫了四個漢字“衝上雲霄”,不知是哪個遊客幫的忙。那些多了笑臉和撇嘴表情的吉神娃娃四肢都動得不靈活,生怕一扭就要折斷手和腿。離開羅馬西班牙廣場後,我已經不再叫囂著要尋找Sam哥了,因此,看到這些緣分娃娃時表現得還算淡定。
還有全部打著“玻璃島Murano”旗號的玻璃煙缸、裝飾品,商業氛圍極濃,要不怎麼說11世紀末開始建起市場以來,這兒一直是商業和貿易的中心呢,《威尼斯商人》就發生在此地。當然,我身邊的朋友想到的是,戀人們在橋下接吻,就可以天長地久,有電影《情定日落橋》為證。
回去的路上做了記號,就像四十個大盜為洗劫金庫而做的準備。第二天,憑著印象和記號摸到了裏亞托市集,逢人就道“早安”。身為威尼斯這“海上女王”子民的婆婆媽媽們,雖然隻是上菜市場,仍然皮草大衣和皮草帽的標配,露出一截小腿和腳踝,臉盤上不忘掛一副墨鏡,冬陽可烈。
魚販吆喝的聲浪開始此起彼伏,連說帶唱的語調,似乎在昭告“開市啦!”攤攤魚鮮蝦美,吸吸鼻子,聞到的是清新的海藻味。魚販殺魚就像一道手工藝秀,當地人圍著看得有味。小狗一叫,他們就拽了拽繩子,到碼頭去等船。
繞過碼頭,是蔬果市場。露天蔬果市集上的羅勒綠得更蒼翠,西紅柿紅得更豔麗,黃瓜花黃得更燦爛。似乎這裏的蔬菜瓜果,都感染了水的夢幻魔力,變得更加誘人鮮亮。因為瓜果好,所以做成了各式各樣的瓜果幹,甚至有青椒幹。一到威尼斯,一種葉梢及主葉脈奶白色、葉球鮮紅色的蔬菜多了起來。拍下照片,在微博上直接@“居遊教主”韓良憶,她秒回我,說這是一種叫紅菊苣(Cichoriin)的蔬菜,是威尼斯的特產,是海水蔬菜的一種。口感脆嫩,微苦帶甜,出了此地,就難找咯。看中它能當沙拉拌來生吃,我也買了一顆。
在意大利的幾日,可能因為冬日低溫加上時差而缺少睡眠,總之一直流鼻涕咳嗽。總是不服輸,明知身子骨兒不似二十多歲光靠喝水就能抵禦病痛,仍然堅持不肯吃藥。出屋子前猛灌了的幾瓶水,待逛完一圈市場就起了反應。威尼斯很少公共廁所,咖啡館也並非友好地供人借用——代之以明碼標價:站著喝咖啡1歐,坐著2歐,上廁所1。5歐。我學乖了,進門先要一個espresso,然後去廁所。
離蔬果市場最近的是一家叫Mannel的咖啡館,我提著一顆紅菊苣進門的時候,一眼瞅見有靠牆一桌子上老頭兒們的聚會,那陣勢,就像中國的茶館店。老頭兒長得還是很好看的,脖頸雖布滿皺紋卻也精致,棕栗色暗皮膚,一頭花白的romantic grey,和這幾日被熏陶的意大利美男無甚區別。
我把紅菊苣吊在吧台高腳椅背後,在espresso和cappuccino間猶豫了一下。從口感上來說,我喜歡前者,純粹、香濃,是咖啡的本味;但我也迷戀加熱器蒸奶時發出的蒸汽聲,這種聲音總會讓我振作起來。
結果,我要了一份espresso和提拉米蘇,脂肪和熱量這回事,要相得益彰才好。我沒有意大利人的基因,吃這些甜的,高熱量的,卻不胖。夥計對這種現象的解釋是:胖子都被趕到美國去了。
Espresso中規中矩,提拉米蘇卻甜得發膩,我皺皺眉頭。
“哦哦,我的亞洲小姑娘,是什麼讓你覺得不對胃口呢?”同樣有著romantic grey的老頭經過吧台又欲離去的刹那瞅到了我。
“額,比我想象中要甜,還有稀薄,當然,也有可能我之前吃到的都不是正宗的,怎麼說,這也是意大利的國寶級甜品。”我支支吾吾,盡量讓發音標準,盡管對意大利人來說也還是外語。
“哦哦,親愛的姑娘,要我來說,提拉米蘇的甜出自不同的材料,蛋與糖的潤、甜酒的醇、手指餅幹的綿密,所以,會顯得更甜了,我想。”老頭滿臉歉意,盡力向我解釋這種他們國家的瑰寶貨真價實的精髓。
“當然,至於你說的稀,我想,可能要歸功於乳酪和鮮奶油。”老頭想了想,對我的兩點疑問做了解答。
真的,阿城說得沒錯,可能的話,威尼斯人會把整個威尼斯島翻過來向你介紹。
通常,在專業人士這麼敬業且認真地向我做了詳細解釋後,我所能做的隻是埋頭再吃,看上去像是在理論支持下重來一輪深度回味,以表示對對方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