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
半夜的大殿裏隻餘下提筆的輕微細響,坐在桌後的男子俊顏有些病態的白,他微微低垂著一雙妖媚黑眸,手下落的筆勁道有力。
他一本本地翻閱成山的奏折,似乎從沒有停歇過。
直到一個人出現。
愛錦走進去的時候,就看到男子一臉疲憊。
她的腳步下意識地放輕了些,在他抬頭看她的時候,那雙美眸裏卻是淡漠得過分:“你快要走了是嗎?”
冦沙看著她,微微蹙眉,似乎是在問她意思。
愛錦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她啜了口茶後,輕輕摩挲著手裏的茶杯,語聲沒有半點波瀾:“我看到你把妖精界的後事都寫下來了,我呢?”
她突然抬起美眸,一張美顏透出淡淡的冷色,“你打算怎麼辦。”
冦沙放下一本批閱好的奏折,揉了揉眉心才想起她說的是什麼事。
自從兩個月前之後。
他就一直暗地裏籌備妖精界之後的事了,至少可以保證就算他和花蘿歌離開以後,這妖精界不會就此衰敗下去。
“愛錦。”他微微蹙眉,喚了她一聲。
她的臉色還是淡淡,卻已經走向了他:“你為我備的每一條後路我都不喜歡,你不如給我一個孩子。”
察覺到他微沉的臉色。
她的話頓了頓,突然微微勾起紅唇,諷刺般道。
“你的孩子就是我最大的保障,冦沙,好歹我們當了那麼多萬年的名義上夫妻,你碰我一次不是多大的事罷?”
冦沙抬頭看了她一眼。
他的目光沒有過多停留,卻繼續批閱起奏折了。
不輕不重的聲音在大殿裏響起,有些淡然。
“我以為我幫你布好的每一條後路都沒有人可以再動你。”
愛錦笑了,美眸浮起微光,她搖搖頭,堅持道:“我隻要一個孩子……你和我的孩子。”
手中轉動的筆放下,連同著麵前一堆沉悶的奏折,冦沙靜靜地看向她,一雙妖媚的黑眸裏倒影出她熟悉的美顏,神色卻涼薄地過分。
他也搖了搖頭,雙手交疊在桌前,低低地笑了起來:“不,我不喜歡孩子。”
他的語氣柔和了下。
“你知道的,我也不喜歡隨便發情。”
愛錦的美眸裏浮起嘲諷,在印象裏她似乎極少發火,她隻是冷冰冰地看著人。
但是這次,她的身子卻氣的微顫。
她掐緊手掌,怒極反笑道:“所有人說這句話都可以,唯獨你不可以,以前為了妖精界你可以收下那些叛臣送來的女人。
現在我要你和我當一.夜真正的夫妻你就不行了,冦沙,你到底是不願給我一個孩子,還是不願意碰我?”
大殿裏的氣氛一下子僵了下去。
愛錦的呼吸有些不平穩,顯然是動了火氣。
他眯眼,殷紅的唇角微微揚起清淺的笑意,聲音裏隱約有些無奈的意味:“愛錦你猜錯了。
其實兩樣都有,第一,她一定會不高興,況且我並不想再有除她以外的人。
第二,也許你並不知道,我很討厭孩子,但是若是我真有後嗣,那就隻能是她生的。
另外,我半點都不希望,若幹年後突然有一個沒流她血的孩子叫我父親,破壞我們的感情,她到時候定然會很難過,那麼我會更難過。”
“我這樣說,你懂了嗎?”
“我可以理解為,要是數十萬年前,你預料到今時我會愛上你,你當時就不會為了你那同情心娶我為妻嗎?”
愛錦垂下美眸望著杯裏的茶水,聲音裏似乎有些疲憊。
他道:“你不是自己清楚答案嗎,愛錦,其實我一直很喜歡你那種理智的性子。”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歎息了一聲。
“果然,我還是喜歡那個聰明的你。”
因為愛上他了,所以他現在是在遺憾她身上他最欣賞的理智都沒有了。
是這樣嗎?
愛錦不語。
他微微閉起那雙妖媚的黑眸,眉宇微倦,“陷入愛情的人,都隻是傻子,沒有誰與誰不同,隻有每一種感情不同……”
他睜開了眼,語氣淡淡,“我不希望你也變成那種人。”
可他變了,她怎麼就不可以?
窗外已經是五更天了。
愛錦失神地望著夜色,許久後,她抬起有些酸痛的美眸,輕輕扯唇,一字一頓,卻是笑得比哭還難看。
“冦沙,你覺得她會愛你嗎,你也不怕自己後悔。”
冦沙想了想,緊蹙的眉間縈繞上了淡淡的溫情,他輕聲道。
“隻要她同樣不會愛別人,一直呆在我視線裏看得到的地方,我就很滿足了,她若不懂,我就陪她慢慢懂。”他想,他還有很多的時間可以陪她。
愛錦走了。
窗外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了傾盆大雨,冦沙放下奏折,望著那來勢凶猛的大雨,一雙妖媚的黑眸微微縈繞上了迷離,看不真切。
他輕輕地摩挲著手心的紋路,張開了手掌又緩緩合上。
冷沉的臉上難得出現了少數溫情,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他的唇角微微噙著散漫的笑意。
大殿裏依稀有一道歎息聲。
“再等一段時間,等妖精界的事完了,我帶走您的女兒,您不會怪我罷……”
他能做的,也隻是能盡他的力保住妖精界不垮,但是這一次,他似乎要把他的女兒搶走了。
離開妖精界嗎?
男子微微勾唇,那樣會很好的罷,隻有她和他在一起。
若是,能永世相伴在她身邊——
他想,這應該是他最大的願望了,不求她的生生世世,卻要她的永世。
這半年來花蘿歌的心境變了許多。
如果說以前的她會因為冦沙輕而易舉的動怒,現在的她,隻會從一開始的不舒服,在他的冷淡下麻木起來。
有的,也隻是越來越冷眼看著他在妖臣家的女兒中,看著他和妖臣們商討大事。
久而久之,就連花蘿歌也記不清她是什麼時候厭惡起妖精界來的。
她費勁地想了想。
隱約記起當她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是在一次滿殿的妖臣裏,她不耐煩地聽著那些人說的話,最後當場暴躁地叫了起來。
那個時候,似乎所有人都沉默了,隻有冦沙沉著臉,走到她麵前狠狠打了她一巴掌。那是他第一次打她,也隻會是最後一次。
他冷冷地看著她,眼裏滿是薄怒:“你知道你剛才發火錯在了哪裏嗎?”
她當時原本的愧疚和無措突然就沒了,她似乎是捂著火辣辣疼的臉哭著摔東西。
底下的妖臣們一個個都噤了聲。
他就站在她旁邊看著她摔,神色淡然,整個大殿裏隻有她一個人像個無理取鬧的小醜一樣。
那日之後,她才知道為什麼她會在大殿裏就控製不住,是因為她早就在潛意識裏厭惡那些勾心鬥角。
妖臣們明裏暗裏不是掐媚就是端架子。
而冦沙就像是永遠不會累的機器一樣,從來沒有停止過休息,他給她妖精界的權勢,錢財,他暗地裏在部署妖精界韜光養晦……
她卻越來越排斥。
她甚至想,就這樣就夠了。
不需要再為了妖精界的繁榮而勞累了,就讓它一直衰敗罷,不會樹大招風,不會像當年一樣慘敗。
像現在這樣不是很安逸,他為什麼還要一直拚,權勢對他來說就那麼重要嗎?
她這樣想,那種強烈的情緒有的時候連她自己都控製不住。
她知道,她完了。
妖精界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已經成了她難以承受的心病,一想就會被壓得喘不過氣。
今夜是妖宴。
花蘿歌有了些醉意,她揉了揉額角,一雙倔強的美眸卻仍然冷漠地盯著那頭一個方向。
如很多年前一般,他總是噙著散漫地笑,遊刃有餘地對待著那些人。
她看著看著,突然想。
這個人,到底什麼才是他的弱點?
他就像是骨子裏薄情寡義的人,無論她做什麼,好像都激不起他半點波瀾,他對她,有的永遠都是責怪的眼神,和那一句。
“公主殿下,你做錯了。”
這種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聽的呢?花蘿歌想了很久,卻發現她忘記了。
她微微抿緊殷紅的嘴角,似是發出了一聲笑,有些迷離的美眸卻冷的徹底。
就在她跌跌撞撞地想要上前把冦沙從他們身邊拉出來的時候,腳下突然無力地一軟,一雙手從後攬住了她的腰。
花蘿歌的視線已經有些模糊了。
她捶了捶暈沉的腦袋,微微眯起美眸看向來人,是個長得很俊俏的男妖。
她記得,這人似乎是一個妖臣家的長公子,她小的時候還和他一起玩過。
“您喝醉了,公主殿下。”
略微調笑的嗓音響起,就跟記憶裏的蕉千舞一樣不討喜。
花蘿歌下意識地蹙了蹙眉,剛想推開他,就看到他看向另一頭的場景,笑道。
“父親今夜似乎又不死心想要給冦沙大人賜婚,他怕是一時半會脫不開身了,我扶您到偏殿裏休息一會。”
花蘿歌的眼前有些冒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