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四次催眠:夢與潛意識(1 / 3)

1

天空中鋪了薄薄一層雲彩,太陽躲在雲後,隻留下一道毛絨絨的輪廓,由於連續幾個晴天的緣故,今天的溫度不是太低,對於冬日外出遠遊比較理想。

我翻出在衣櫃裏壓了很久的運動裝,找出隻穿過一次的登山鞋,把午餐和飲用水都塞進背包裏,又檢查了指北針和運動手表。待一切都收拾妥當,我抓起車鑰匙,走出門去。

我今天向學校請了一天假,打算親自走一通摔死方武的凶手在行凶當晚走過的路線,看看能不能挖掘出他這一怪異行為的目的。

先開車來到徐彙區的宏彙國際廣場,沒花多少時間就找到了方武工作的火陽證券交易所。

上海有不少這種規模不大的證交所,是當年那個全民炒股的火熱時代留給後人的曆史遺跡。我在門前徘徊,不知道該找誰問問方武失蹤當晚的情況。

“喂喂喂,看啥呢?說你呢,看啥?”證交所門口,站在值班室窗前的一個中年保安大叔朝我大聲嚷嚷,一口河南口音惹來門前路過的幾個上海大齡婦女的白眼。

我向保安大叔走過去,遞上一支煙,搭訕道:“大哥,還不能進去嗎?”

保安大叔倒也淳樸,接了我的煙,歡笑著露出一口煙熏牙,“還沒開班呢,俺不能放你進去。”

我想他說的是“開盤”。

“老弟,俺怎麼沒見過你,剛來玩股票吧,哎呀,俺得勸勸你,說良心話,股票這玩意兒啊,俺老百姓……”保安大叔打開了話匣子,眼看就要越扯越遠了。

“不是不是,我是來找個朋友的。”我急忙把話題拉回來。

“哦,不是來炒股啊。”大叔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問道,“老弟你找誰?”

“一個叫方武的朋友,是在這兒上班吧?”

我才說出“方武”這兩個字,保安大叔的臉上就露出了警覺的神色,他左右看了看,確認了周圍沒人注意,才壓低聲音對我說:“方武,失蹤好久了。”

“啊?”我佯裝吃驚。

“老弟啊,你是不知道,幾天前方武一個人在裏頭忙活到晚上十一點多,出來上了輛別克車就再也沒有回來過。我是最後一個見到他的人,為這個警察還找我詢問了半天。”保安大叔說著說著竟有些自豪起來。

原來他就是看到方武上車的目擊證人,看來我今天的運氣不壞。

熱心的大叔又找到了話頭,止也止不住,“方武這人兒吧不壞,就是有些傲,看不上俺們這些外地來的,不過人家上海本地人,有底子傲。這次失蹤,人們都在傳他被富婆包養,被帶到國外去了,交易所裏的領導還不讓俺們談論這事兒,說是對所裏的名譽影響不太好。”

我心裏暗暗發笑,心想當局對這起凶殺案的消息封鎖做的倒是很到位。我又問道:“接走方武的車,你還記得什麼樣嗎?”

原本以為大叔會指手畫腳的對我描述那車多長多高什麼形狀,沒想到他張口就答:“銀灰色的,別克昂科雷。”

還真是和喬納陽的車是同一顏色,同一車型。可是昂科雷是美國通用公司今年才發布的新一款SUV,隻有一些狂熱追車族才有可能一眼就認出這款車型,眼前這個普普通通的保安怎麼會……

我一時懵了,不知該怎麼說,小心翼翼的讓自己不帶任何瞧不起的語氣,問:“大哥,你是怎麼知道那車就是,這個型號。”

“俺懂,俺懂。”保安大叔樂嗬嗬地說,“你是覺著俺個大老粗看一眼就知道那車是個什麼型號,心裏頭很奇怪,中不中?”

我跟著嗬嗬幹笑兩聲,算是默認了。

“哎呀,這人呢,走到哪兒都得看書。”話語間,大叔轉過身拿出一本過期的《青年文摘》,頁腳都被翻得起卷了,他翻到中間一頁,說,“就是這輛嘛,俺是不會看錯的。”

我接過雜誌一看,那是別克昂科雷的大幅廣告,在廣告右下角的“56。78萬起”上畫了一個圈,旁邊用圓珠筆歪歪扭扭的寫了兩個字,“楊宇”。

“楊宇是俺兒子,俺要讓他好好讀書,進大學,將來總有一天他能買上一輛昂科雷。”保安大叔滿臉興奮,像個充滿期待的孩子。

我沒有說話,隻是和他一起笑了。在這座鋼筋水泥的森林中,正是與這樣一些質樸而美好的人相遇,才終於擁有了沐浴在陽光裏的些許溫熱。

2

開車從火陽證交所出發,我朝西南方向駛入閔行區,我已經事先把路線輸入到車載GPS導航儀中,現在正按照導航屏幕上的指示前行。

閔行區是上海市的一個重要交通樞紐和工業基地,區內有很多國有或外資企業,還有包括上海交大、華東師範在內的高等院校,以及七寶古鎮、錦江公園之類的遊玩勝地,但凶手並沒有到過這些比較有代表性的地方。我沿著凶手駕車駛過的路線,一路上經過的隻是些普通的住宅區,正在建設中的工業園,還有一個不大的生活廣場,每個地方我都停下來看了看,可是沒有任何值得一提的發現,先前準備了一個方便攜帶的黑色記事本,打算把沿途注意到的可疑場所一一記下,然而都已駛出了閔行區,進入鬆江區,本子上還是空白一片,什麼都沒有。

難道凶手隻是帶著他的目標在兜風嗎?

時間到了下午,我疲憊得都快握不緊方向盤了。把車停在大同山下簡陋的停車場裏,我靠在座位上,準備稍稍休息一下再上山。

我盯住導航儀的屏幕,在腦海裏回憶是不是遺漏了什麼重要的環節,但除了工地裏嗆人的灰塵和廣場上遊走的老人,我什麼都想不起來。

從包裏翻出礦泉水,喝了半口,一行數字在這時跳入我的眼中,是導航儀記錄的行車裏程,40。818公裏。

我拿起記事本,記下這串數字,盡管自己也說不清楚這有什麼用。

下了車,我先走到停車場邊緣的小平房,跟住在裏頭的停車場看守人搭上了話,他是個年過六十的老大爺,穿一身洗得發白的工作服,說話甕聲甕氣。

“這些天警察都不來問了。”老人喝了一口濃得發黑的茶水,“附近的人都被這件事情嚇得不輕,特別是我小孫子,不停地說見到鬼了,管也管不住。”

“叔,屍體是你發現的嗎?”

“是我小孫子發現的。”老大爺向屋裏看去,順著他的目光,我看到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身體在椅子上蜷縮成一團,心不在焉地看電視。

天氣不算冷,少年卻緊緊抱著肩膀,顫抖不已,像一頭受驚的小鹿。老大爺招呼了一聲,少年轉過臉來,看向我。

同一時刻,我也看向他。

我注意到他臉上毫無血色,如同貧血症患者一樣蒼白,更突顯出一雙熊貓眼似的黑眼圈。他還擁有孩童特有的純真眼神,隻是他的眼睛裏滿是掩藏不住的驚恐之色。

我正要走進去向少年打聽些細節,不料他卻站起身來,很不禮貌的把裏屋的門關上。

“幾天了,都是這樣,像是中了邪,不敢跟外人講話。”老大爺搖了搖頭,口氣裏滿是擔憂,“對不住了小夥子,沒幫到你。”

“沒關係的。”我回道,心裏滿是疑惑:究竟是什麼,能把一個孩子嚇成這樣。

眼看無法再打探到有用的消息,我便告辭了停車場看守,向大同山走去。

大同山是上海郊外最高的一座山,海拔達到百米以上,但因為地段偏僻,景致普通,所以沒有得到地產開發商的青睞,於是這裏還保持著原生的麵貌,平日裏有不少人從市區駕車過來遊玩。

我在山腳找到上山的路,是一條青石板鋪就的石階小道,順著走可直接到達山頂。初冬時分,小道兩旁草木枯黃,光禿禿的樹枝在頭頂縱橫交錯,把天空切割成奇怪的形狀。

一路走來,並未遇到幾個遊人,在這大同山上見到的也都是些平淡無奇的地方。麻雀在我的頭頂啾嘰,陽光從西邊的雲層裏照射下來,把我的影子漸漸拉長。

我琢磨著“溪和崖”這個很好聽的名字,迷蒙中想起了什麼。

溪和崖,溪和?溪和!

在我腦中閃現一個詞,是與“溪和”諧音的,“羲和”。

研究中國文學史的我不會不知道:羲和是中國古代神話中的太陽女神,是太陽的母親。《山海經。大荒南經》有記載:“東南海之外,甘水之間,有女子名曰羲和,方浴日於甘淵。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

這段文獻大意是說:在東南海外的甘水之淵,有一個名叫羲和的女子,她是東殷民族祖先帝俊的妻子,誕下了十個太陽,每天都會在甘淵裏為這十個太陽沐浴。

在楚辭名篇《離騷》中也有記:“吾令羲和弭節兮,望崦嵫而勿迫。”東漢文學家王逸對此句作注:羲和,日禦也。北宋學士洪興祖補注:日乘車駕以六龍,羲和禦之。意思是:太陽乘坐在六條龍拉的車裏,每天由羲和駕馭著從天空中走過。

難道在溪和崖摔死方武,就是想借“溪和”表達“羲和”之意嗎?

羲和最終沒有管住自己的孩子——太陽,使得十個太陽一起跑到天空中,把大地曬得寸草不生,直到上古英雄大羿的出現,把九個太陽射下,才換來人世太平。

我想起那個夢,九個我被一個太陽曬死的夢。又想起丁啟祥的死,他的屍體被放置在盤古壁畫的腳下,盤古,中國古代神話裏的開天辟地之神。

一道驚雷,在我腦中炸響——神話!丁啟祥和方武兩起凶殺案之間的聯係,是古老的中國神話!

讓我想到詛咒的共同性,不正是這中國神話嗎?

陽光透過冰冷的空氣,帶來太陽的溫度,再加上登山,讓我的額頭滲出薄薄一層汗。此時我已拐下石階山路,在山林的荒草中向溪和崖走去,沒用多少時間我已來到崖上。

溪和崖的頂部是一塊籃球場大小的山間平地,這裏怪石嶙峋,寸草不生,隻在邊緣處才長了些低矮灌木。平地盡頭便是一麵極高極陡的懸崖絕壁,一片廣袤的平原從懸崖腳漫延到天邊,相信過不了幾年,那裏將被高樓大廈或工業基地無情占領。

站在崖邊,冷冽的風吹來讓我一陣眩暈,我急忙盤腿坐下,喝了幾口水。坐在崖邊向下看去,陡峭的崖壁令人膽寒,像是遠古之神的巨斧在大地上直直地劈了一道,在滄海桑田的變遷後,斧痕的一端大地早已沉陷,另一端的懸崖拔地而起,獨自記錄著亙古而來的怒火。

幾天前,凶手就在這個地方把方武推下懸崖,崖腳是鋪滿鵝卵石的河灘,從這樣的高度摔下去必死無疑。

腦子裏不由得聯想到方武失蹤那天早上,我在鏡子裏看到的陌生的臉,為什麼當天會出現這樣的幻覺呢?我把一正一反兩個“臉”字寫在記事本的第二頁,這或許是一個不容忽略的異象。

已近傍晚,太陽落在我的身後,我這才感覺到胃中強烈的饑餓感。

放在背包裏的午餐都忘了吃,我伸手到包裏摸出一袋壓縮餅幹,手指不小心把一個圓形的物件從包裏帶了出來。

躺在我眼前的是一個指北針,早上出門的時候我怕登山迷路,隨手帶了來,不過完全用不上。我嚼著餅幹,拾起指北針捧在手心裏,通過指北針,我注意到溪和崖直麵東南方向,可是我不知道這能說明什麼,隻好苦笑一聲,把它又放回包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