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七次催眠:鏡中人(1 / 3)

1

如果你問我最害怕的東西是什麼,我會很堅定的告訴你:鏡子。

沒錯,是鏡子,在我們的生活中無處不在的,鏡子。

想像一下,當你無意中看了身邊的鏡子一眼,卻發現鏡中自己背後,靜悄悄地站著一個人,陰森森地盯住你,或者,半夜起來方便,迷迷糊糊地走過家裏的穿衣鏡,驀地發現自己的腦袋後,多了一張臉……這該讓人多麼膽寒。

可是,所有這些都比不上當你發現鏡子中的自己變得異常陌生時,內心的那種驚恐之感。

此時此刻,站在家裏的浴室,我雙手撐在盥洗池邊緣,緊盯著鏡子中的另一個我,就是這種感覺。

鏡中的男人很瘦,兩腮深深的陷下去,嘴唇都快要包不住突出的牙齒了。清晨灰蒙蒙的天光從窗外打進來,在他臉上蒙了一層灰白,隻有死屍的皮膚才會有如此衰敗的色澤。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睛,暗血充盈的眼睛。

我的心髒險些就要碎裂,我拍拍自己的臉,鏡中人的動作與我同步進行。

他的視線停留在我的臉上,暗色的濁血差不多把他的眼白浸染成與瞳仁一樣的黑色,隻有死屍的眼睛才會如此混濁。

黑夜給了詩人尋找光明的黑色雙眼,卻給了我尋找死亡的血色雙眸。

我埋下頭去,往臉上潑了幾把冷水,直到隆冬時節冰到骨髓裏去的自來水把我的皮膚都凍麻了,我才抬起頭來。

鏡子裏,幾滴水從額頭上滑落,滑過盛滿恐懼的眼睛,到蒼白疲憊的麵頰,再到顫抖不已的嘴唇,從下巴上滴落。

我,在鏡中另一個世界裏,盯著自己。

臉都顧不上擦幹,我轉身逃到客廳,癱坐在沙發上時雙腿仍是軟弱無力。

我沒有忘記,林鳶就是在那間浴室裏割腕自殺的,那麵鏡子見證了她死亡的全過程。

就算從來都對什麼鬧鬼傳聞嗤之以鼻的我,現在也不得不考慮搬家了。可是,無論如何我都不願相信,我深愛的林鳶會害我,所以盡管之前冉天恒和段璿不止一次的提醒過我有人自殺的房子可能會成為凶宅,我仍堅持在這間曾經屬於我和林鳶的愛巢裏住到今天。

現在,應該小心的是段璿才對。

我回想起昨天的夢——夢裏,在混沌幻境的盡頭,是段璿的身體在熊熊燃燒,烈火瘋狂的席卷她的每一寸皮肉,她在痛苦地慘叫,一聲比一聲淒厲,直到生命消逝的瞬間,焦臭的油脂和柴油混雜的氣味在夢裏彌漫,現在想來似乎還在鼻尖飄蕩。

為什麼,這個夢在記憶中如此真實?冷汗布滿我的脖根,段璿她難道……

不會的,不會的,淩晨三點我才和她通過電話,徐博之後一定去找她了,他們一定是在一起的。

心跳快得讓我喘不上氣,突然間敲門聲大響,差點震斷我緊繃的神經。

一個人在我家門口哭喊:“聶哥,聶哥,小璿她不見了,不見了……”

2

“你昨晚趕到她那兒的時候她就沒在屋子裏了?”我一邊問一邊向右猛打方向盤,踩下油門超過前麵慢慢悠悠的公交車。

“我接到小璿的電話,她好像很害怕,她哭著喊著要我回去,等我趕到的時候她就沒在了,房門鎖得好好的,我以為她出門去買夜宵去了,就開門進屋去坐了會兒,可是很久都沒見她回來,打電話也是關機,我感覺不對勁,就到處去找,她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過了,就是沒見著人兒。”徐博說著說著又開始哭,掏出紙巾撮了撮鼻子。我真是看不起這個隻會哭哭啼啼的怯懦男人。

我板起臉道:“最近她有沒有跟什麼奇怪的人接觸?”

“就我所知,小璿最近接觸的都是工作上的人。”徐博抹著眼淚搖了搖頭,最後竟然抱怨起我來,“昨晚我本來是要留在小璿那兒的,要不是因為你……她也不會……”

“到了派出所你進去報案,我再去找。”我沒有跟他多囉嗦,開足油門把他送到派出所大門口,看著他顫顫悠悠走進去的背影,鬧不明白段璿怎麼會因為這個男人背叛納陽。

我發動汽車,開到下一個路口的停車區,把車停好,從包裏摸出剛才買的上海市地圖和我的筆記本,翻到抄錄了《天問》辭句的那一頁,坐在駕駛座上焦灼地忙碌起來。

在上海這麼大一座城市裏找一個人無異於大海撈針,我不可能把時間浪費在漫無目的地遊蕩和碰運氣上,必須馬上找到藏匿或者謀殺段璿的地點。

眼下的情況在今天淩晨打電話給段璿時我就已經預料到了,隻是沒有想到凶手行動會如此之快。

段璿的所在之處,就在這首《天問》之中,她即將,或是已經被運用第四條死亡規則殺死。

熱汗在我的額角滲出,不是因為空調開得太足。

藏在《天問》中的死神,在全辭的第三部分第二闋用“東西南北,其修孰多?南北順橢,其衍幾何?”這句辭預示了段璿之死,翻譯過來是“大地的東西和南北,兩者的長度是誰更長?如果說是南北較為順長,究竟又長出多少?”

從字麵上看,我已大概猜到段璿的所在。

攤開上海市地圖,我在上海最北端的崇明島新國村、最南的金山動物園、最東的觀海公園和最西的商榻鎮標記了四個點,然後東西和南北分別連線,在地圖上畫出一個大十字。

一目了然!上海最南端和最北端的距離,要明顯長於東西兩端之距,那麼段璿現在最可能在兩個地方,一個是南邊的金山動物園,還有一個就是北邊位於崇明島上的新國村。

我立馬掏出手機,撥打市公安局的報案電話。

“您好,這裏是市公安局,請問您……”

我噴著氣打斷接線員彬彬有禮的問候,大吼道:“發生了一起綁架案,匪徒隨時可能撕票,地點是金山動物園或新國村,請馬上出警!”

“您先別急,我們先做個記錄,請問具體地點是哪裏?”電話那頭慢條斯理的態度差點把我給氣炸了。

“我不知道,大致地點是這兩個地方,快派人過去!”

“請問被綁架者是什麼時候遭到綁架的?”

“我不知道。”

“您有收到勒索電話嗎?”

“沒有,你們能不能快點出警?”我很想順著手機信號鑽過去抽這家夥兩耳光。

“記錄還沒有完成,不能貿然出警,請問……”

我“啪”的掛上電話,段璿隨時可能喪命——如果她還活著的話,我不能再耽擱哪怕一秒鍾。

可是,現在最南最北兩個地方,我應該先去哪裏?上帝把一枚硬幣丟在我麵前,一麵生,另一麵死,我必須立刻做出選擇。

該死的,為什麼就沒有一個比徐博靠譜點的人能幫我一把?

就在這時,兩輛大紅色的消防車亮著頻閃燈,從我身旁風馳電掣地駛過,“嗚嗚”警笛聲引起不少人觀望。

一道靈光,驟然閃進我陰霾密布的腦海,我再次翻開筆記本,《天問》第四部分第一闋敘述死亡的辭句映入我的眼睛。

日安不到,燭龍何照?羲和之未揚,若華何光?

“太陽之光哪裏照射不到?燭龍的雙目何以照耀一方?日神羲和尚未揚鞭啟程,若木之華又何以放射光芒?”我的手顫抖起來,我想我已經知道段璿的死亡方式了。

要在太陽照射不到的地方讓神樹若木發出光芒,唯一的途徑,便是,燃燒。我的夢裏,那些在段璿身上漫延的火焰,此時就在眼前。

我下意識地打開車載收音機,調到社會頻道,開車加速駛向剛才消防車前去的方向,心裏既害怕又期盼趕快聽到收音機裏播放的某條新聞。

來到第三個十字路口,消防車的笛聲在前方不遠處呼嘯,我卻因為紅燈停了下來,這個時候,我聽到了……

“國際經濟方麵的弊端,是歐元區……現在插播一條本市緊急新聞,位於金山區動物園附近的一家大型超市發生特大火災,目前還不知是否有人員傷亡。據在場目擊者稱:今晨該超市還沒有開門營業時就看到有大團濃煙升起,數分鍾後出現明火,火勢迅速加大,現已漫延至整個超市及周邊民宅,消防部門已趕往火災現場。另據刑偵專家表示,冬季雨水較多,空氣潮濕,並非火災高發季節,火災的發生有可能是因人為因素引起,不排除商業報複或惡性競爭導致的縱火犯罪行為。我台記者正趕往現場,稍後帶來詳細報道。”

我的背脊一陣陣發寒,汗水像瀑布一樣直流而下。

第四條死亡規則,已經悄然應驗。

3

還沒到動物園,就看見半空中像撒旦鬼臉一樣猙獰的濃煙,血一般鮮紅的火光,隱在濃煙深處,火焰的“呼呼”聲是地獄修羅的冷笑——火海煉獄已經降臨人間,在肆意撕扯人心的罪惡。

我沒辦法再讓自己冷靜,心跳聲響得像是打鼓。

火災發生在動物園南麵的一家規模很大的超市,消防官兵安置好高壓水槍,幾條水柱噴進火場,但火勢絲毫沒有減小之勢。不少群眾聚在周圍看熱鬧,臉上掛著興奮的表情,有些甚至還手捧瓜子邊嗑邊看,可能把超市老板燒得傾家蕩產的火災在他們眼裏仿佛是一場聯歡晚會。

我下車,徒步狂奔到火場邊緣,炙熱的空氣帶著高溫,撲到我臉上。我一把抓住身旁一人,扯著他的領子大聲吼道:“裏麵有沒有人?有沒有人?”

那人驚異地看著我,懷疑我是這家超市的老板。“我,我不知道,我隻是來看看的。”他被嚇傻了。

我鬆開他,擠開圍觀的群眾,衝到最前頭,扯著嗓子像無助的孤狼般哀嚎:“誰知道裏麵有沒有人,誰知道……”

人們像看一個戲子一樣看我,議論紛紛。

突然間,一個絕望的呼救聲穿過周圍的混亂,刺入我的耳朵,“救命……誰來救救我……”

是段璿!她果然在裏麵!我不顧一切的衝到幾個忙碌的消防隊員跟前,對他們大喊:“裏麵有人,快進去救人呐!”

可是他們隻是兀自搖頭,“火勢太大,進去無疑是送死。”

我急得直跺腳,他們丟下我,奔到一旁又繼續向火焰中噴射無用的水柱。

“救……命……”段璿的聲音弱了下去,我懷疑自始自終都隻有我一個人能聽到她的呼救。

我轉過身,驟然發現自己的前方有一扇敞開的大窗,裏麵的火勢似乎不大。

挫敗死神的陰謀,我隻能靠自己了!來不及多想,我衝到消防車旁,一手拿下一隻備用防火麵具,另一手拎起旁邊的一桶水,舉過頭頂澆到自己身上,冰涼徹骨的水讓我直打牙戰,我哪裏顧得上,趁維持火場持續的人員不注意,我衝了進去。

身後的人群發出一聲驚呼,但即刻被烈火燃燒的聲響淹沒。

火海之中,我再也感覺不到人間的氣息,走在被燒得焦黑的地麵,腳板像是踩在熱鍋上,熱浪陣陣襲來,身上濕透的衣服僅在數分鍾後就被烘幹了,稀薄的氧氣讓我眼冒金星。

滾滾濃煙在我身周沸騰,火舌在我身前吞吐,死神在舔舐我的生命。

段璿的呼救聲,就在前方不遠處了。

“救救我……救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