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醫生不肯相信我的原因,就是因為他把我當一個一無是處的廢物。
一個連過去都沒有的人,說出來的話,做出來的事,怎麼可以讓人信服?
我不想去爭辯。如果爭辯沒有效果,為何要去爭辯?
我依然不知道該如何解決問題,不過此刻的我已經感覺到了全身充沛的力氣,有了獨自行動的能力。
我站了起來,活動活動了四肢,整個身體都由自己掌控的感覺,很好。
門已經被反鎖,要出去,很不可能。
不過,還有窗。
窗外有幾條金屬管道連接在各樓之間,不時冒出些朦朧的熱氣。
天氣漸黑,我將門從屋裏加了一道反鎖,然後趁著夜色跳出了窗,向著隔壁的重症病房爬去。
找到麥香所在的病房,並沒有花費太多的時間,一天之內兩次來到這裏,卻是用了兩種姿態,一次狼狽不堪,一次從容不迫。
門沒有關,留著較大的空隙,可以看到病房裏麵,除了麥香躺在病床之上,肖雨不知道去了哪裏。
我躡手躡腳地走入,掩上了房門。
麥香依舊在沉睡,呼吸聲安詳平穩,這讓我心中鬆了一口氣。
我嗅到一陣香,但這種香卻給了我一種不舒服的感覺,就像無數品種的花碾碎攪拌在一起發出的味道。在這原本諸味各呈的藥房裏,充滿了輕輕的撞擊聲響。
似乎這種氣息,與其他的氣息都有矛盾一樣,且不止如此,它們內部,竟也充滿了矛盾,彼此撞擊,彼此排斥。
我很快發現一件事,麥香的身體已經被被子全部遮擋住了,而那原本鼓脹的部分,此刻已經塌了下去,露出平常的身材輪廓來。
難道已經治好了?
我掀開被子一角,展現在我眼前的,卻是一副讓我為之目顫的景象。
麥香可見的肌膚之處,渾身上下,都似被蟲駐了一般,留下一個個的小眼,雖然沒有流血,卻比血腥的場麵更讓人不舒服。
一條半透明的蟲子掙紮著從平滑的肌膚裏冒出頭來,腦袋扭擺著四處張望,對著我時,生生停住。
我眉頭微皺。因為我竟然從這小小的蟲裏感覺到了它表現出來的敵對意味。我伸手過去,想將它捏出來仔細看個究竟。還不待我靠近,它猛然竄起來,極快地衝向我的雙眉之間。
我的迅速抵擋,將它抓在了手裏。
雖然沒有任何聲音發出,但我能感覺到它現在非常痛苦,它在慘叫、嘶鳴,希望死亡。
小蟲在我掌心爆裂。猶如一陣青煙,頃刻消弭在了空氣裏。
我攤開,手中已然空空如也。
“它叫而肥。”門邊有人說。
我沒出聲,緩緩放下了被子。
“專門食言的而肥。”那人繼續說,“我就知道,你這個病人,是我遇到的病人中,最麻煩的。”
門口的是白醫生,他的雙手插在白色長外衣的兜裏,雙眼直直地望著我,麵目之上既不是責怪,也不是無奈,明明五官俱在,我卻似看到了一張白紙。
不是純淨的白,也不是色彩的白,而是空空如也的白。
我看不出那是什麼表情,讀不懂他的情緒,那張臉上什麼內容也沒有。
所以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不知道他懷著什麼樣的心思,更不知道他下一步會怎樣。
但我已經知道,我此前認識的白醫生,音容舉止、怒氣責罵完全都是虛假的,那都是他故意裝出來的,那不是他的本來麵目。
現在才是。
他站在我麵前,渾身上下的氣息卻似乎被什麼包裹了起來,沒有一絲泄漏,隻要稍不注意,就有他已不在那裏的錯覺。
“你說的那是什麼意思?”我審視著他,想要看出點什麼,但完全看不出,我隻好開口問。
“若是以前,你即使隻嗅到味道,就該知道那是什麼東西。”白醫生在門口讓出半個身位,示意我出門。
我放下被子,替麥香好好蓋上,走出門,“你卻是了解我的過去的?”
“我對你的過去一無所知。”他很快澆滅了我心中的一絲期盼,帶著我一轉,轉進了隔壁的值班室,關上了門。
我坐到椅子上,準備漫長的談話。
“對於過去,你真這麼在乎?”他隨意地坐在辦公桌邊,手重新插回兜裏。
“對眼前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不是很尷尬嗎?”我說。
“你不是照樣應付自如嗎?”白醫生望向窗外的夜色,“你可知道很多人想要忘記過去卻無能為力。”
“其實,無所謂。”我突然笑了聲。
“哦?”白醫生回頭望我,波瀾不驚的麵孔上閃過一絲詫異,旋即又恢複成原來的寂然。
“我以為你會跟我講講我的過去呢,不過看樣子,真如你所說的,我的過去,你一無所知,所以,我們的談話到此結束了。”我站起來,準備離去。
“對於你過去的記憶我的確一無所知。”白醫生頓了頓,“但對於你的元位,我多少有些了解。”
“元位?”我站定,欲聽下文。
“塵落於土,水流歸海,花開於枝,獸嘯於林……沒有什麼事物能逾越上天設定的既定範疇和領域,這種既定的範疇和領域,就是元位。這個世間的一切都有它的元位,而你的元位,”白醫生說,“我已經觸手可及。”
“你能直白點嗎?”他的拐彎抹角讓我氣結。
“如果你有過去的記憶,當前你心中的三大問題就會迎刃而解。”白醫生對我的問話置若罔聞,吊人胃口無疑是他拿手的。
我靜等。因為他猜得對,我心中的確有三個疑問。
“那些白色的小蟲是什麼?為什麼你能看到它們,為什麼你一吃飯就會吐,你現在想要知道的是這三個問題,對嗎?”白醫生露出一絲看透我的優越神情,同樣一轉即逝,若不注意,很難察覺到。
“你既然猜出來,那麼一定也會替我解答了。”我說,但第三個疑問,他說得不對。
“那些白色的小蟲,乃是靈。”白醫生說,“你看得到它們,是因為你在這世間的元位特殊,第三個疑問的答案,也是如此。”
“你不覺得你什麼也沒告訴我嗎?”我瞪著他。靈啊什麼的,我完全沒概念。
“現在,我就來看看你的元位。”白醫生從兜裏伸出了他的右手,並摘下了套在上麵的白色薄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