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集中視線,看到一個高痩的青年雙手插在褲兜裏,向我俯下身,口中叼著一支未點的香煙。他的臉在夜色的燈光下反襯出漫散的光輝,猶如一片光滑的白玉,黑眉之下的雙眸微閉,卻遮掩不住那刺目的紅光,他的嘴角帶著狡黠的笑意,像是一隻微笑著的狐狸。
我沒有動彈。
他伸手從我口中摘了煙頭去自己點上,站直了身體,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然後側頭望著人群,又回過頭來望著我,幽幽地說:“熱鬧終究是別人的,你這種人,骨子裏生就的不合群。”
“你認識我?”我強忍著,終究沒有問出口,因為我不喜歡這個人,非常不喜歡,連話也不想接。
“不說話也沒關係。”他又說,“我知道你失憶了,很可惜,我卻沒辦法告訴你太多的東西。”
我打量著他,每一個細節都不放過,整體來說,他不是一個外表讓人討厭的人,說話語氣也是漫不經心,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哪裏引起了我的反感,我支撐著牆壁站起來,沒有接他遞回的煙頭,重新點了一支,避過風口,走近了側旁的小巷。
“這次來,我隻是想來打聲招呼。”他彈飛了手中的煙頭,在夜色裏劃過一線亮光,“告訴你,我,回來了。”
彈出的煙頭莫名地熄滅了。與此同時,天空之中響起了衣袂抖動風的聲音,我感覺有重物從我的頭頂飛快地落下,我望向高空,一個黑影已經落下。
我連忙伸手去接,手腳卻在一瞬間僵直得動彈不了了。
一聲沉重的悶響在我耳畔響起,有溫熱的液體濺灑起來,一瞬間,我的瞳孔瞪圓,眼淚不聽使喚地滿麵落下,腦海裏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
“賀,有些事情,我們總是無能為力,對嗎?”他沒有任何表情地說,輕步從我的身旁走過,踐踏著地上的血液,消失在了黑暗裏。
我再次抬頭看著天空那紅色的弦月,喃喃自語。
究竟,我在哭些什麼啊?
我覺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識。
血腥的味道在夜風中遊蕩,地麵黑色的液體從黑物附近蔓延開去,像一朵靈異的花在瞬間綻放。
我可以肯定這黑物此前是一個鮮活的人,因為落地之前我曾聽到他的歎息聲,那是解脫的長聲歎息,似是要將身體中的氣息在落地之前完全吐出體外。
他的眼被黑發和鮮血遮去一些,在離我不遠處的地麵生生地望著我,雖然人已氣絕,但那雙眼中神情鮮活,比活著時還要明亮幾分。
在我眼前獻祭生命,就是剛剛高個青年人帶給我的見麵禮,我心中已經這樣認定。
腥臭的味道在我怒意難耐的時候衝撞進了我的鼻腔,讓我忍不住想吐出來。
這種味道是從眼前的屍體身上發出來的,就在我聞到的同時,他的身體痙攣地扭曲了一下,斷裂的肢體和骨骼發出一聲聲的脆響。
從腰部開始,身體開始鼓脹,向著上身遊動,很快躥向了喉部,我看到那張本已摔裂的嘴此時撕裂得更加誇張,下巴幾經扭動,一隻圓形米白的大蟲從口中撐破肌肉和皮膚爬了出來。剛一探頭,就將那米粒般大小的紅眼望向了我,渾身急劇膨脹,向我表達敵對之意。
“而肥?”除了體型大了數十倍,眼睛變成了紅色,味道更難聞之外,模樣和之前見過的而肥沒有絲毫差別,隻是,此前我所見的而肥是成千上萬聚集在一個人體內,怎麼這人體內卻隻有一隻,而且體型如此之大?
“嘶!”而肥嘴巴張大,露出圓狀的口腔和裏外交錯的尖牙來,散發著熒光的絲狀液體上下牽扯,惡心無比。看它的樣子是要向我發動攻擊,我不知如何反擊,隻好穩穩站定,等待它事先做出動作,我好本能反擊。
它果然向我快速撲來,躍起之後,嘴巴撕裂成寬闊的兩瓣,似是要將我整個吞下。
“不知死活!”我冷哼,心念之間,手中握住一物,向著而肥擲去,它一聲哀鳴撞在了牆壁之上,一柄白色的冰劍穿透了它的身體,它沒有死,隻是首尾搖擺,無法掙脫出來。
所有動作一氣嗬成,利落非常。
那真是一柄由水化成的冰劍,很快融化掉,在牆壁上留下斑駁一塊,而肥失去了攻擊的氣力,落在地麵掙紮著想要逃離,無奈傷得過重,沒辦法再移動。
我茫然地看著自己的手,根本不知道那冰劍從哪裏來的。
或許,那是跟失憶前的我,有關聯的事物吧?
我不再去想,因為我相信,總有一天會知道的。
我將注意力放那麵目猙獰的而肥身上。
千百年前王子的忠義之靈,到現在卻成了這般凶惡模樣,真是天意難測,造化弄人。
等等,而肥以吞食靈體為生,難道長這麼大是因為吃了眼前此人的靈體?
白澤也說過,要救麥香,必須找回她身體中厲害的而肥,以特殊的手段收回靈體才能複原,如果眼前的而肥正是從麥香體內逃出來的,抓回去豈不正好!
隻是,該怎樣將它帶走呢?望著這惡心的東西,我犯了難。
夜養不知何時到了我的身邊,手中抓著一個貼滿了符文的瓶子,對著而肥念念有詞。後者身體越變越小,心不甘情不願地被收入了瓶內。
“走吧,警察要來了。”夜養突然出現,對我說道。
跟著他的腳步,沒走幾步,我們就走回了房內,這種“縮地成尺”的法術,是夜養的本事,我向他請教,他故作神秘,說什麼我不是學那種法術的材料。
回到家,夜養放出了那隻受了傷的而肥,蹲在地上瞪著它看了半晌都沒動彈。我第一次看到他這麼認真,視線收斂,散漫的目光集中在一起,露出金色的瞳仁來。
“他究竟想幹什麼?”良久,他才喃喃自語的坐回沙發上,將雙膝抱在胸前,雙眼依舊盯著地板,思索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