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硬頭頸的天台人(1 / 3)

一。

天台人,是南人中的北人。

在大多數人的眼裏,天台男人陽剛、豪邁、自負、粗糙、硬氣,乃至大大咧咧。在台州南邊女子的眼裏,天台男人不僅土裏土氣,而且野蠻。如果說台州南邊的男人,像新舂的稻米,天台的男子,則是未脫殼的穀子。

天台人大多由北方氏族南遷繁衍而來,血液裏有北方漢子的基因。天台民風強悍,造就了血氣方剛的天台男人,史書上說天台男人“風氣剛勁,誌士尚義,百折不回”,從曆史長河裏走出來的天台人,個性鮮明,質樸中透著剛烈,他們或倚劍長笑,或詩筆作刀,總是激蕩著感天動地的仁道大義。天台將領齊汪在“土木堡之變”中隨駕護衛,明軍大敗,明英宗被俘,有人勸他快逃,他說:“吾聞扈駕而出,未聞先駕而入也。”遂死難。

天台的文人也不是軟骨頭,他們跟武將一樣,一腔熱血,滿腹忠義。天台的硬頭官龐泮雖在官場,卻不知明哲保身,多次冒死上疏,直聲驚動天下。自號孤獨跛仙的天台文人齊周華為呂留良翻案,受牽連入獄,幾經拷打,“堅不認疾”,後逢大赦才得以出獄。古稀之年,他再次為呂翻案,終被淩遲處死,所著書籍均被燒毀。這些鐵骨錚錚的天台人,在曆史上留下了忠義勇的美名。

天台人性勇猛,民國《天台縣誌稿》稱:“天台人,多聚族而居,重宗誼,善團結”,有“好勇鬥狠之風,往往因雀角細故,而約期械鬥”,好鬥之地必出驍勇之士。電影《建黨偉業》中,有“火燒趙家樓,痛毆章宗祥”的一幕,其中就有天台漢子陳藎民的形象,五四運動中,就是這個天台猛男,踩在同學匡互生的肩上,越過高牆,第一個跳進曹汝霖的家院,打開緊閉的大門。抗日戰爭時期,七千多名不怕死的天台好漢報名參戰,組成“天台兵團”奔赴抗日前線,一個小縣城的參軍人數竟為全省第一,天台由此成為全省的抗日模範縣。天台作家陸蠡的小說《竹刀》,寫了一個天台硬漢,他拿竹刀刺死盤剝他的木行老板,被警吏捉去後,別人不相信他能用竹刀刺死人,他拿起那把竹刀,猛地刺向自己的左臂,以致刺斷動脈流血過多而死,從中能看出天台人性格的剛烈。天台作家陸蠡本人也是個硬漢,抗日戰爭時期,他在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主持編務,日軍占領上海時,出版社被查抄,當時他剛好外出,本可躲過一劫,他卻跑到汪偽的捕房裏去責問,結果被送到日本憲兵隊,受盡酷刑後,被日軍秘密殺害,泱泱氣節,錚錚鐵骨,可見一斑。

二。

台州人中,以天台人血性最重,最彪悍,最有膽魄,最喜歡幹仗。天台的械鬥跟天台的山水一樣出名。金華浦江某村曾放映電影《李慧娘》,電影中,賈似道的小妾李慧娘在西湖坐遊船賞春,見到鄰船一美少年,情不自禁讚歎了一聲,“美哉少年”,結果被蟋蟀宰相、天台人賈似道砍了頭。鄰村的人看戲投入,在底下大罵賈似道是奸臣,看戲的天台賈氏後人聽了,大怒:賈似道是我們正宗天台人,罵賈似道是奸臣,就是罵我們天台人是奸臣,是可忍,孰不可忍!於是一場械鬥不可避免地爆發了。

天台男人多硬頭頸——性格倔強而剛烈,有“大蟲頭耙癢,老虎口裏拔牙”的勇氣。一個天台人在單位裏被領導為難,論資排輩,經濟適用房本來可以分給他,可是領導看他不順眼,做了手腳,房子愣是沒他的份,他火了,不去領導麵前說軟話裝孫子,二話不說,從家裏找了把刀子,氣呼呼衝進領導的辦公室,刀子往桌上一插。就這樣,房子到手了——本來理就在他這邊。對這樣的血性男兒,單位領導也是怵的。

天台男人大多孔武有力,哪怕個頭長得矮的,看上去不是孱弱,而是精壯,在長相上,他們頗似地底下挖掘出來的兵馬俑,有那麼點愣頭愣腦又厚實的味道。

天台男人的性格直來直去,少城府,多決斷;少纏綿,多直白;少圓滑,多率真,天台男人的脾氣是生、冷、倔,性格上多的是一份江湖的放達,可執銅板高歌“大江東去”。

天台男人是吃軟不吃硬的主兒,他們不怕你來硬的,隻怕你來軟的。你來硬的,他比你更硬。你來軟的,他也比你更軟。天台人好認個死理,凡事喜歡分出個青紅皂白來,哪怕再小的事,也可以跟你抬杠半天,他不認可的事,你甭想叫他服帖。一個天台朋友,為了一塊煙囪大的地方,不惜放下生意,與鄰居打了幾年官司,最後,他贏了,但花的錢足可以買上一套房子。我問他,花這麼大的代價打寸把地的官司,值得嗎?他說,錢花了是小事,這口氣要爭的,否則我這張臉往哪兒擱。千金散盡,為的是爭口氣,這完全符合天台男人的性格。

三。

天台人有濃重的鄉土情結,他們喜歡搞什麼同鄉會、聯誼會之類。常常有熱心腸的出頭鳥攏頭把在外的天台人召集在一塊,隔三岔五聚個會,喝喝小酒吹吹牛,然後搞個通訊錄像糖葫蘆一樣串聯起他們。除了玉環人、仙居人,別處的人很少像天台人這麼熱衷搞同鄉會的。

天台男人碰在一起,喝起酒來,要是不躺倒幾個,絕不會鳴鑼收兵。從喝酒上,很能看出天台人身上的豪邁之氣。難怪台州最大的酒廠在天台,有會喝酒的天台男人墊底,底氣就足。早幾年,天台的石梁啤酒名聲在外,不管在什麼地方吃飯,隻要是喝酒,天台男人非石梁啤酒不喝,任憑推銷其他品牌啤酒的服務員費盡口舌,還是堅決指定要石梁啤酒。實心眼的天台男人對家鄉酒的忠誠度,讓石梁酒廠的老總笑歪了嘴。有忠誠的天台男人撐腰,難怪那些年石梁啤酒能在浙江攻城略地,所向披靡。

天台人講義氣,重情義,朋友的事再小也是大事,自己的事再大也不算事兒。朋友有事相求,急吼吼馬上張羅,老婆有事相求,慢騰騰擱一邊再說。天台人是這樣評價自己的:可能對老婆不夠好,但絕對不會對朋友不好。可能讓自己的老婆受點委屈,但絕對不會讓朋友受委屈。

天台男人在內是條蟲,在外是條龍。在家鄉也許不顯山露水,一離開故裏,就生龍活虎。他們特別擅長抱團做生意,而且尤其擅長做大生意。

天台男人喜歡紮堆,凡事喜歡找同鄉,因為嫁了個天台人,這些年來,我家的電器全是從天台人的店裏買來的,紗窗也是找天台人做的,棉被也是找天台人翻的,家裏的兩任保姆也是天台人,甚至連小孩子上小學,進的也是天台美女當班主任的班級。天台人要辦事,會把所有的轉折親都用上。在天台,凡是同一個村子的,基本上七彎八繞都可以攀上親。村裏隻要有一個天台人在市裏工作,方圓幾十裏的鄉裏鄉親、一起玩過撒尿和泥遊戲的小學同學、八竿子打不著的拐了好幾道彎的親戚都會摸上門來找他幫忙,各種要求,什麼看病、讀書、借錢、打官司、子女找工作,弄得家裏跟辦事處似的熱鬧。依我看,在市裏工作的天台人,家門口都可以掛一塊牌子:天台某村駐某小區辦事處。

天台人實誠,你可以說天台人忠厚老實,也可以說他們死心眼,天台人不善於包裝自己。天台的旅遊資源是全台州最好的,開發的也最早,但這些年,溫嶺、仙居後來者居上,天台的風頭被人家搶了去。早些年,有記者到天台拍風光片,意欲宣傳天台,結果有關部門竟然推三阻四,氣得該記者拂袖而去,直接跑仙居拍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