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海腥味的台州俚語(1 / 2)

外地人初到台州,聞到空氣中鹹濕的海腥味,有點不習慣。但在台州人的嗅覺裏,那不是海腥味,而是鮮味。台州人熱愛家鄉的一個重要理由就是——台州的海鮮實在太豐富太美味了。所謂“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台州人的口福真是沒得說,漫長的海岸線保證了台州人一年到頭海鮮不斷。到台州的酒樓吃飯,一樓“點菜房”的玻璃櫃裏、桌板上、地上,到處都是生猛海鮮,任君挑選,活殺現燒。吃完海鮮,喝完啤酒,把嘴一抹,打個響亮而自豪的飽嗝,那叫一個痛快!

海鮮吃多了,說話也難免沾點腥氣,台州人比別地方的人更喜歡拿海鮮說事,到溫嶺、玉環、椒江等地走走,冷不防就會聽到一連串帶海腥味的俚語俗話。

台州沿海縣市,小孩子開葷必用魚。小女孩要吃鯧魚,寓意長大後,會長鯧魚小嘴,是美人坯子;男孩子則要吃黃魚,黃魚嘴大,寓意嘴闊吃四方,做生意興旺發達。我一朋友的表弟,嘴很大,朋友媽媽老是說這表弟小時候是黃魚開的葷。老一輩講究點的,給孩子開葷還非得買野生的魚不可。所以台州人說人嘴小,不說櫻桃小嘴,而是說“鯧魚嘴”。某台州人在電話裏向姐姐介紹新任女友的長相,說她長得比前一任女友漂亮多了,“鯧魚嘴,沙蜂腰”,外地同事聽後幾乎暈倒。鯧魚身材扁平,嘴巴十分小巧,不像胖頭魚之大頭肥唇。不過從美感角度而言,鯧魚嘴畢竟不及櫻桃小嘴之紅潤,鯧魚嘴再小,看上去白慘慘的,像貧血病人,讓人產生不了一親芳澤之欲望。把女友的櫻桃小嘴說成“鯧魚嘴”,大概也隻有台州人了。鯧魚嘴除了指嘴小,還指人食量小。除了“鯧魚嘴”外,還有“蝦皮眼”,是用來說人眼小,也頗為傳神。

某人性格綿軟,或者精神委頓,有氣無力,台州方言形容為“軟潺”,溫嶺人稱為“嫩潺”。潺指的是水潺,水潺體狹長,半透明,前寬後細,灰白光滑,肉質細嫩,全身無刺,僅一根軟骨,又稱龍頭魚、豆腐魚。別看水潺不起眼,紅燒水潺、鹹菜水潺的味道極佳,汪曾祺曾著文誇過它的美味。台州人把軟弱無能者,一律稱為“軟潺”,頗有輕視之意,亦十分形象。水潺從外形上看,的確柔若無骨,實際上,它鋒利的牙齒吞得下數倍於它的海魚,剖水潺時,經常能從它的肚子裏挖出小魚。可見,水潺外形上的軟,很具有蒙蔽性,它的凶殘並不亞於其他的海洋生物,而且水潺不是天生軟綿綿的,剛捕捉上來的新鮮水潺,也是硬邦邦的,與其他魚沒甚區別,死了才變得軟不拉嘰的,所以臨海杜橋和三門沿海一帶的人,言人軟弱無能,一般不說“軟潺”,而是說“死潺”。

海邊人說:“正月雪裏梅,二月桃花鯔,三月鯧魚熬蒜心,四月鰳魚勿刨鱗。”的確,台州南邊縣市的人誰不知“三鯧四鰳”,農曆三月鯧魚的味道最鮮美,而到了四月,該嚐嚐鮮嫩肥美、口味鮮香的鰳魚了。鰳魚雙眼炯炯、向外凸起,而且眼睛是血紅的,像得了紅眼病。台州人喜歡吃鰳魚,卻把那些嫉妒人錢財的人稱為鰳魚眼,或者索性就叫“紅眼鰳魚”。而與紅眼鰳魚相對應的,則是“白眼泥螺”——泥螺離開灘塗久了,會泛白。台州人以白眼泥螺比喻自以為是、看不起別人的人。

台州人酒量真好,一頓飯吃下來,在座的不少人喝得滿臉通紅,台州人管這種人叫“紅頭君”。紅頭君是一種頭部發紅的小魚。

台州人,太幽默了。

“公”一般是尊稱,老公是私的,卻以“公”稱之。錢是個好東西,所以財神稱為趙公元帥。而台州人用“蝦公”泛指駝背,委實形象不過。我小時候,聽到愛開玩笑的鄰居,把駝背的看門人稱為“蝦公”,以為此人姓夏,跟著叫夏公公。稍大些,才知台州人是以“蝦公”泛指駝背。

我跟朋友到溫嶺釣浜的海灘玩,朋友小資,趁機曬起日光浴,當地人打趣她為“曬鯗”。曬鯗就是把各類用刀剖成片狀的魚晾在竹席或竹架上,在大太陽下或陰涼處曬幹或風幹,變成海鮮幹貨。曬鯗是醃製幹貨的一道程序,石塘、鬆門等海邊漁鎮的男男女女,一到豐收季節,就忙著曬鯗,台州的畫家和剪紙藝術家則把曬鯗當成漁家特有的風情來表現。所以台州人把仰臥或太陽底下曝曬的人也戲稱為“曬鯗”,而在《臨海縣誌》方言欄中,女人互揭隱私也謂之曬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