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階段 頹廢是對自己發動的戰爭(1 / 3)

6月30日

第二天起來的時候,已經日下三竿了,腳心的疼變成了癢。

床頭是一碗已經涼了的湯,伊莎貝拉早已不知去向。我揉著宿醉疼痛的後腦勺,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梳理一下現在手頭的事情。

離開C集團,說明一定存在內鬼,但是我現在沒有餘力去抓他出來。這對我目前的情況沒有任何改善。現在的重點是找到工作和落腳的地方。

沒有固定住所就沒辦法安心找工作,沒有找到工作就沒錢交房租。思來想去,已經形成了一個邏輯上無懈可擊的死循環。

每到這個時候,我都習慣於整理房間,確定未來的路線,於是我故作冷靜地看了一圈我的生存環境,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伊莎貝拉的家裏還是亂得一塌糊塗,我咬著牙蹦蹦跳跳站起來,開始收拾,對於伊莎貝拉而言,枕頭大概在床上,衣服大概在櫃子裏,沙發上大概沒有碗,就算幹淨了。

於是整整兩個小時過去了,伊莎貝拉帶著一大堆外賣開門的時候,目瞪口呆地看著站在桌子上掃天花板的我。

“神啊,賢惠。”伊莎貝拉把吃的往餐桌上一堆,隨手就蹺起腿,點著了一根煙。有時候我覺得她也像煙,渾身飄著香味兒,一點就著,所過之處,都非要影響一下空氣指數不可。

“謝謝貝拉女神飼養之恩。”我隨便洗了一把手,就狼吞虎咽起來。說真的,真的餓了。

“慢點兒,慢點兒,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兒。”我不管她,一手一塊比薩,噎得脖子都紅了。

突然門鈴大作。

伊莎貝拉出去看了一眼,回來的時候,我已經拿起刀叉,把比薩放在了盤子上。坐得筆直,慢條斯理地咬了起來。

“行了行了,隻是個收電費的,別裝了。”伊莎貝拉倚著門盯了我一會兒,抿嘴笑了起來。真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她永遠都是這麼漂亮得明目張膽,笑容明晃晃的,像把刀子。

我沒搭理她,繼續裝模作樣地吃,伊莎貝拉走近我,盯著我看了看,突然用手抓起一塊比薩,開始往嘴裏塞,我撲哧一下子就笑了出來,我們倆就這樣笑成了一團。

也不知道鬧了多久,反正我們倆手上、臉上,都已經有了比薩的油脂,我盯著她美豔而狼狽的臉,說:“謝謝你,伊莎貝拉。”

她被我說得差點兒沒嗆死。

“少跟我扯犢子,豈曰無衣與子同袍嘛,換你你也會的,”她油乎乎的修長指尖遞過來一張名片,“拿走,你不是還要租房嗎,給這個人打電話,就說你是貝拉的小弟。嗯……”她掃了一眼我的胸部,頓了頓,“真的是小弟,說吧。”

“可是貝拉,我暫時還沒找到工作……”一時間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舌頭都打了結。

“這個人租房不看錢,看人,你去聊聊看吧,有驚喜。”

這是一張特別奇怪的名片。

我說的不是名片上那油乎乎的指紋。

按說名片是需要各種抬頭各種頭銜滿滿地堆在上麵的,即使沒有,也是要有二維碼或者LOGO,可是這張名片上一概沒有這些。

隻是一張白色的硬紙上麵寫著MRC,下麵是一串號碼,我對著陽光照了照,沒有水印,沒有激光防偽,這真的隻是一張紙,上麵印著一個來路不明的名字,下麵是一串數字。

根本就不是一個電話號碼。

真的沒問題?我想問伊莎貝拉的時候,貝拉已經又一次消失了。

我試著撥了撥那個號碼,果然是空號。

奇怪。

我又對著陽光看了一下,繞著房間走了兩圈,還是沒發現什麼端倪。

我又仔細看了一下這串數字,不對,這號碼是反著寫的。

這人很愛開玩笑?

我覺得奇怪,再次撥通了號碼,先是嘈雜的鈴聲,很快對麵傳來一個蒼老低沉的男音。

“你好,我是車厘子,伊莎貝拉的朋友。”

“我都知道了,”對麵的聲音回答我,“烏托邦公寓?這個想法很不錯。”

“哦,聽說您這裏可以租房,可是我現在暫時沒法交房租,可不可以——”我猶豫著。

“我的房子從來就不需要房租。”

“……什麼?”

“你得讓我看看你夠不夠資格。”

這大概是我一年以來遇到的最莫名其妙的事情。

很快我就收到了MRC的郵件,裏麵什麼說明介紹都沒有,隻有一個地圖,地圖是某個赫赫有名的高級住宅區,標記星星的地方應該就是他打算租給我的房子。

離遠看,我還以為走到了一片原始森林。

“這樹……發芽的時候被恐龍啃過吧。”伊莎貝拉把手撐起一個涼棚,眯著眼睛,把假睫毛都擠在了一起,濃密極了。

幾棵巨大的古樹從小區深處支出來,高高地遮蓋著我們的臉,兩個英國保安煞有介事地身著那套護衛隊的製服,說著鳥語攔住了我們。我簡明扼要地說明了來意,這兩人居然聽不懂英語。

伊莎貝拉立刻用標準的得克薩斯方言回答了他們——貝拉在那邊端過盤子。

保安好像突然懂了,互相喜悅地點點頭,然後繼續阻止我們。

顯然,沒有任何身份證明是沒法進去的。保安們為難,我們也更加為難。僵持了15分鍾以後,伊莎貝拉把MRC的名片甩了保安一臉,破口大罵地拽著我往回走,突然保安尷尬地說了一句河南話:“姑娘你別生氣啊,我們打個電話問問。”

我們就這麼著一瘸一拐地被放行了。剛剛進入戒備森嚴的門,我的手機突然響了。

“你們好,我是C。你們沿著小區直行,進入第三個地下車庫,給你們五分鍾,現在開始。”

伊莎貝拉拽起我就跑,我突然反應過來了,對著手機吼了一句:“我們是走路啊,不是開車!”

對方沉默了三秒鍾,我腦補了一個翻著白眼的老男人,半晌,他回答了:“那你們先直走,嗯,40分鍾。”

40分鍾以後,我們抵達了他說的那個樓門。樓門沒有指紋,沒有密碼,確切地說,識別區隻有一個黑色的方塊。

“C先生,現在怎麼辦?”

“你們去樓下的灌木叢,第三個灌木裏有一個人工鳥窩,打開它……那裏是我的視網膜倒模照片。”

“哦……”

是一梯一戶。我卻打不開電梯了。

電話這個時候斷掉了,我和貝拉就這麼被困在電梯裏。

“遇到這種情況,你會怎麼辦?”我轉頭看著貝拉。

“再打一個電話唄。”貝拉抱著胳膊看著我。

“哦。”我點點頭,謹慎地敲了敲電梯的門。

伊莎貝拉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隨著她的白眼,電梯門開了。一個深紅色的實木地板客廳在我們麵前鋪展開來,無窮無盡。遙遠的地平線上,我們看到了一小段深紅色實木的扶梯。整個房子都是這個基調,白色的窗簾被風吹起來,露出木質邊框的巨大透明的落地窗。一麵巨大的鏡子霸占了唯一的一麵實牆,一瞬間我恍惚覺得這不是一個家,而是一個巨大的舞蹈教室。

伊莎貝拉已經率先喊了出來:“這主人什麼品位啊!”

落地窗前擺放著修長修長、繞到天花板上去的綠蘿,看上去可愛極了,空氣鳳梨被鐵藝架子框起來,在微風中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

我找了半天,看了好幾圈流線式和地板融為一體的沙發,突然意識到整個這片地方都是客廳本身,而臥室應該在台階上麵。

然後我就在台階上麵看到了一個浮誇的臥室,黑色的,帶著白色的帷幔的公主床。

牆上似乎掛著畫,我走過去看的時候,發現那是被畫到牆上去的。不遠處的一個小隔間裏有全套酒具,陳列著各種年份的酒。一直沒發現電視或者Wi-Fi這種便民的東西,可是當伊莎貝拉隨便拿出一個遙控器按了一下的時候,整個一麵牆突然投射起了電視節目。

“這主人絕對不是地球人!”

有三個主要的房間,房間裏簡單地擺著一些畫框以及一些明信片。我翻過來的時候,突然發現明信片是寫給我的。

從這裏開始你的烏托邦吧,給你33天,如果你做到了,這個房子就一直借給你,如果沒有,那麼很遺憾,隻能說再見。——MR。C

我覺得不對,抬起頭,突然發現頭上的電子鍾並沒有顯示時間,而是顯示著“距離被趕出公寓還有33天”。

伊莎貝拉窩進了橢圓藤椅裏,開始忍不住發出滿足的歎息,而我,卻陷入了一種漫長的百思不得其解。

我不停地給MRC打電話,打了無數次,而對方號碼卻徹底成為空號。我拽著伊莎貝拉的領子不停地跟她吼:“這到底是什麼人啊,不會是騙子吧?不會是騙財騙色吧?”

伊莎貝拉張大了嘴巴看了我一會兒:“財?色?你有哪樣?”

“這個人到底是誰啊?”

伊莎貝拉白了我一眼,已經從冰箱裏拿出一堆零食開始享受了。

“貝拉!別隨便吃來路不明的東西啊!”我大吼,伊莎貝拉卻嘲弄地笑了。

“怎麼說呢,這是我最落魄的時候聽說的一件事情。就是有人混不下去,準備離開北京的時候,在火車站接到了一個電話。後來誰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就莫名其妙有了一個很不錯的公寓,在那裏住了一段時間,估計也就一個月吧。一個月後,這個男人找到了一個很高薪的工作,三年過去了,他現在是海瀾的總裁。”伊莎貝拉慢條斯理地吸著煙,拽起我,走進另一個房間,房間裏貼滿了各種照片,照片的內容我清楚異常,就是我一直在租住的那種房子——肮髒逼仄的樓道,搖搖欲墜的管道,鏽蝕的家具。

我隨手拿起其中一張,費了點兒力氣揭了下來,上麵寫著一個名字和一個日期:王曉東,2009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