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來接”。
笑聲止住後，三個姑娘也沒再說什麼話。許以藝見狀，微微頷首，說：“我還有個案子要做，姐妹們，咱們回頭聊了！”
陳意涵也立馬接上：“李哥要出公告，我也得趕緊回去了。”謝瑩嘟囔著：“你們真沒意思，人家還沒玩兒盡興呢。”
許以藝也沒盡興，因為她根本盡興不起來，大家都在裝，稍露疲態便會成為被嘲笑的對象，隻有彼此妥協，才得半點輕鬆。
走出裝潢豪華的飯店，許以藝緩步走在熱鬧的大街上，看著北京的繁華夜景，迷人的霓虹讓她沉溺。其實每次聚會都很沒意思，可她每次都來，雖然裝但也沒那麼裝。想想跟其他一些所謂的高檔人士在一起時，她往往卑躬屈膝，說話小心翼翼，深怕有半句差池。跟她們幾人的聚會，好歹也是大家彼此彼此，至少占個心理優勢。再往前一步看，大家都是剛出來混，指不定哪天誰混好了，或許會看著姐妹情分，能有合作的機會。
還沒走出多久，手機又響了，打開一看，是謝瑩在她們三人的微信群裏發了一條信息：“藝、涵，咱們去喝酒吧，放鬆放鬆。”
又是謝瑩。也隻有謝瑩，雖然看上去有點兒大大咧咧的，但心思卻最細，因為是作家，每句話背後都有別的含義，大家也都明白：姐妹們，別端著了，好不容易能放鬆一下。
許以藝拿出錢包，看著裏麵還有幾張紅票，正準備回複，卻見陳意涵已回複了一個“好”字。
這一夜悵惘！三人迅速找了一間價格合適、裝修文藝的小酒吧，點了幾瓶啤酒、幾碟小菜，這才真正放開了。
醉眼朦朧中，陳意涵將頭靠在許以藝的肩頭，呢喃著：“我們是好姐妹，一輩子的。”
2
在這座城市裏，有多少人能一直保持純真呢，偶爾有一兩回真性情流露，當作歇息就好。
許以藝知道，下次聚會大家該端還是得端著，雖然有友誼在，但大家畢竟還是合作關係。說不上好還是不好，但這就是生活。
曾經有人跟她說，要好好珍惜大學時光，因為那是人一生中，最後一段交朋友不以利益為前提的時光。
以前，許以藝不相信這些話，但現在她卻不得不相信了。每天工作那麼忙，哪有時間去找誌趣相投的人，所見的都是和業務相關的，能像她這樣有兩三個還算聊得來的姐妹，已經算幸運了。盡管，每次大家都需要很久才能摘下虛偽的麵具。
“許以藝，這個案子你來做吧。”
剛到辦公室，總編就扔給她一個策劃書，是關於某明星的。說是明星，其實是一個網紅、段子手，但很紅。
做這類人的書，肯定好賣，但一點兒價值都沒有，就是一堆毫無。
營養的文字堆砌在紙上，不過，那些粉絲們會買單。可許以藝不想做，自從沒拿到主編的職位，她就有些灰心，不是對職場灰心，而是對行業灰心。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她忽然想做點兒有內涵的書，也許賣的不好，但至少心安理得。
“李姐，這個項目可以交給別人嗎？”許以藝站起身來說。“這麼好的案子，你不想做？”總編李娜詫異地看著許以藝。主編的。
崗位她沒能給，便想在項目方麵給她一些補償，卻不想這丫頭竟然這麼直接地拒絕了。要知道，以這位明星的身價，這書至少能賣五十萬冊。
“你知道，這本書如果做成了，能賣多少嗎？”“至少五六十萬冊吧。”許以藝回答。“心裏還有氣？覺得我沒讓你當主編？”李娜語氣有些變化。“李姐，我沒有。我就是想做點兒有內涵的書。”“那你告訴我，什麼是有內涵的書？”李娜的聲音拔高了一些，帶。
著些許怒氣。
“比如像《平凡的世界》《活著》……”許以藝心裏也沒底氣。她知道，公司是不會做這類書的。
“哎喲，許以藝，沒想到你還有這麼高尚的情操啊。”李娜話裏帶著嘲諷。
“不是，李姐，我最近想了很多，從入行以來，我不是做無病呻吟的小言情，就是做沒有文化的網紅，有時候，我都懷疑我做這一行是為了什麼。”許以藝反駁道。
“為了什麼？哼！”李娜不怒反笑，將筆記本電腦一轉，把屏幕對向許以藝，“你看看，這是最近半年的行業銷售數據。”
許以藝看了一眼，文學類銷量直線下降，暢銷品隻有一兩本，還是早已成名的老作家的作品，而明星自傳、青春言情、勵誌等品類倒是有不少爆款。
“你看看，百分之八十的暢銷書，都是你說的沒有內涵的書。你以為看書的人多有文學修養啊，你以為做我們這行就很高尚啊？說好聽點兒，咱是出版人，說直白點兒都是打工，一份工作而已。”李娜越說越激動，“你跟我說有內涵、要情操，但市場不認啊，市場不認就不會賺錢，老板就不會同意啊。你告訴我，這個時候，你還要堅持有內涵、有情操嗎？有理想的出版人，許以藝同學！”
“李姐，我……”
許以藝知道，她今天說的話，肯定得挨罵，因為老板好多次跟他們強調：“圖書的本質就是商品，跟衣服、鞋子一樣，並不高尚。在追求所謂的境界前，先把書賣掉，賺到錢才是最重要的。”
這句話曾經差點兒斷送了許以藝對出版行業的追求，但這些年，她發現她堅持下來了，對內容變得麻木了，做了很多嘩眾取寵的書，也做了很多瑪麗蘇、傑克蘇的意淫作品，盡管她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故事裏那些毫無特點的男女主們總會被所有人喜歡。
這不是一個她能夠理解的世界。盡管才二十六歲，她忽然覺得自己老了，沒了鬥誌，甚至連偽裝尖酸刻薄都不願意了。從什麼時候開。
始的呢？大概是從那天跟陳意涵、謝瑩的一場醉酒開始的吧！酒精幫她們卸下了防備，也將她修煉的堅硬盔甲浸泡得柔軟了許多。
“話，我跟你說明白了，我知道，每個人進入出版行業，都抱著美好的理想，但現實就是現實。”李娜語氣仍然堅硬，但口吻卻放緩了。
“李姐，我明白了。這個案子我做。”許以藝抬起了頭。忽然間，她有些想嘲笑自己，一不小心竟然又真誠了，說好的偽裝呢？美好的食物、漂亮的衣裳、名牌的包包，連這些東西自己都還沒錢買，追求什麼理想？不是說好的，先賺錢再談理想嗎？
“不好意思，我不打算給你做了。不過，許以藝，我希望你記住今天，因為你的矯情，你錯過了做一本超級暢銷書的機會，你錯過了一次成名的機會，也錯過了好幾萬元的獎金！”
3
一整天，許以藝都渾渾噩噩的，又似乎很清醒，她一直在想著總編說的那些話。很多人到北京是為了追求理想，尤其是文化行業的人，但往往都糾纏在生存問題上，不得不說，這很諷刺。所以，很多人給自己加上一層又一層的偽裝，一步步變成自己曾經討厭的模樣。很難說得清這是好是壞，有人因此過得很好，隻是偶爾，理想的漣漪在胸中泛起，又會覺出許多酸澀。
臨下班時，許以藝拿出手機，給陳意涵打了個電話。她要做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