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你在網上貼這種不負責任的照片也是遊戲,也是生意?”
“是的。你要說我投機也是對的。我這麼做作為律師隻是一個策略,一個案子隻要關注的人多,在法庭上總會公正一點。我這麼做當然有我的私心。現在網上很多人把我當個人物,我知道自己是什麼,我什麼也不是。”
柯譯予的坦率還是讓丁成來吃驚。他的聲音裏有一種迅速把人拉近的真摯。丁成來想,這個人是很容易被人原諒的,即使幹了壞事也容易被原諒。
“但你這樣做可能傷害到別人。”
“我真的不想傷害任何一個具體的人。我主觀上是針對一個虛無的影子。所以,我要向你道歉。”
見丁成來不吭聲,柯譯予繼續說:
“你別看我在微博上每天都這麼高亢,你知道,一個人要老是這樣是有問題的,等待他的一定是沮喪。說出來你都不會相信的,我情緒低落的時候,極度不喜歡自己,甚至覺得自己是偽君子……”
這話讓丁成來愣了一下。他發現柯譯予說這話時,目光陷入自我懷疑之中。丁成來當警察多年,對人心或多或少有所洞察,他知道話是可以騙人的,但目光騙不了人。他還發現柯譯如說完這話時,聲音突然出現自然的倦怠。這應該是他真實的心情流露,他對生活有厭倦感。丁成來斷定柯譯予說這話是真誠的。
那時候丁成來對網絡上的事很陌生。關於網上的生態就是那一次被柯譯予啟蒙後才有所了解。那次談話後,丁成來對柯譯予印象不錯,是個講道理的人,懂禮貌,說話謹慎,很有條理,同時不乏感性,情感自然流露。
丁成來注意到柯譯予沒在微博上提及他們的這次會麵。柯譯予的分寸感還是蠻強的。那天,柯譯予寫了這麼一條微博,算是這次談話的紀念吧?
我總是被刹那降臨的沮喪控製。誰也救不了我。我等待下一次沮喪如期而至,直到沮喪成為生活的一部分。
老同學終於打完了電話,拿著一個黑皮本子,來到會議室。他進門時,一臉嚴肅,丁成來想起“重大”這個詞,好像老同學正在處理的事情關係到黨和國家的命運。
“有重要人物來永城考察,一些安全問題需要協調。讓你久等了。”他解釋道。
丁成來假裝沒聽到,低頭看檔案。
“太忙了,沒一點空閑時間,每天加班。不如你啊,老丁,在下麵逍遙自在,多好。”
丁成來像打量陌生人一樣打量著老同學,他沒說出來的話是,“太裝了吧?鬼知道你晚上在哪兒樂呢。”
“材料看完了?”
“差不多吧。”
老同學啪地打開了黑皮本,翻到其中的一頁。丁成來覺得這作派似曾相識,後來想起一部外國偵探片,心想,他真把自己當福爾摩斯呢。
“老丁,我長話短說,今天叫你來就是為柯譯予的事。他的事報告上寫得很清楚了。這事兒越鬧越大的關鍵在這個律師,都是他在幕後策劃。原本已談好的事,現在他們又反悔,並且胃口越來越大了。這樣鬧下去沒個完,大家都很頭痛。今天發生的事真的過了,上午柯譯予不但不收斂,還去宿舍那兒煽動群眾,讓他們到派出所去鬧,救王培慶出來。對了,你回去早點把王培慶放了,免得再出現群體性事件。情況很清楚,王培慶不是問題所在,問題在柯譯予。”
丁成來沒吭聲,靜靜地聽著。老同學聲音裏透出的不容置疑的堅定,令丁成來暗自吃驚。他這力量來自哪裏呢?是從以前認識的那個人的身上長出來的嗎?他很難把眼前這人和從前那個聯係在一起,好像他們是完全不同的人。同時他感到奇怪,柯譯如這麼聰明的一個人,怎麼會和王培慶攪和在一塊呢。
“這事鬧得這麼大,總得找到妥然處理的辦法。目前原農藥廠職工被煽動起來了,退讓的可能性相當小,所以要做柯譯予的工作。這事兒派出所出麵比較合適,我們出麵的話太敏感了,找你來就是這個意思。你老公安,辦事妥當,我們比較放心。這樣吧,你找個機會和柯譯予好好談談,曉以利害,最好的結果是姓柯的能自動放棄這案子的代理。”
丁成來沒表態。他想,他們總是把難辦的事交由下麵做,自己做甩手掌櫃,高興了就瞎指揮一把。
一會兒,事情就交待完了。丁成來站起身,因為好多內容都沒看,想把柯譯予的檔案材料帶走。老同學卻一本正經地說,這是保密資料,不宜擴散,看了就行了,不要帶走了。丁成來像觸電似地當即把材料放下,心裏有些不爽,“什麼事都弄得神神道道的。”
丁成來回到派出所,問有沒有人來鬧過。都說沒有。他沒遵照老同學的指示把王培慶放了。他有點煩王培慶,決定暫時不放此人,多關他幾小時,殺殺他的氣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