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生(四)(1 / 2)

曇塵道:“在這九天裏,我會守在旁邊助你修行。現在,盤腿坐下,閉上眼睛。跟著我念。”

崔乘月依言做來,手心托在膝蓋之上。

曇塵坐在他的對麵,口中念道:“天月光滿,地月影孤。星精聚觀,海霜湧墟。溯之霧車,濯兮冰輪,月盈複魄,混沌吐吞。歸!歸!歸!”

曇塵念一句,崔乘月則跟一句。起初一切平靜,待念至“月盈複魄,混沌吐吞”時,如迷障般的月光漸漸集聚而成一顆一顆如水銀般的米珠,那正是至陰的玄精。三聲“歸”字念出時,玄精滾落在崔乘月的身上,瞬間隱沒不見。而原本展開的月相也如扇子般漸漸合起,最終托出一輪輝光奪目的滿月,漸漸下降,落在崔乘月的身後。

崔乘月依舊保持著之前的姿態,紋絲未動,似乎對身外事毫無察覺。不過,他的身體正在發生著變化。

滿月之神輝,漸漸滲入崔乘月小小的身體,令他的每一寸肌膚,每一根汗毛,都透出光亮,翳玄珠所賦予他的那股純藍之氣,漸從胸前化開,分為六路,分往頭、心以及四肢而去,然後再次隱沒。崔乘月忽然睜開眼睛,瞳孔放到最大,自瞳孔中,忽然透出針尖一般的光芒。他闔上雙目,複睜開時,瞳孔恢複原狀,卻不知道為何染為血紅。這時,他的喉嚨中發出了一聲低吟。

“不灰焰,無根蓬。”

曇塵睜開雙眼,問道:“灰何以無焰,蓬何以無根?”

崔乘月眨了一下眼睛,“泣血人。”

曇塵再問:“何人泣血?因何泣血?”

這一句觸動了崔乘月,他身後光芒黯淡的圓月竟瞬間轉為紅色,一時間,整座小池像被籠罩在一片血光之中。

崔乘月雙手垂下,慢慢站起來。每一個動作,都使身影如同粼粼的水光閃動著,擴散著,直到完全站立,影與身合二為一時,才發現,他的身體本是一片影子,呈半透明狀,個頭則長高了許多,那張臉孔,更是愈來愈與碧虛肖神。但他還不是碧虛。曇塵有些驚訝,這是月重輪,是逐月仙真,也是戚懸鏡。他望著曇塵,像是初見。

“仙君,可知道我的前世嗎?”

曇塵道:“你可以說一說。”

他低下頭,展開手心,是一片月桂樹的綠葉。“提壺,八雲,曲丘。”這是銘刻在他記憶深處,永不可磨滅的三個名字:提壺鎮,八雲鄉,曲丘裏。

當年,逐月仙真雖然得到天庭的冊封,卻未受到重用,隻給做個月宮的護衛。他不滿天庭的漠視,私自下凡,去到一個名叫提壺的小鎮。這個小鎮位於邊陲,曠野千裏卻無幾分良田,樹木也很稀少,大風時起,揚起千裏塵土,每片樹葉都裹著泥沙,遑論是人和動物。人,生在如此苦境,靠天吃飯大半是要餓死,隻能靠自己。見到生人,往往如同狼見到肉,要流下口水。吃人的事,在人世間並不少見。

逐月仙真以為這裏同他所見的月宮一般荒涼,立刻同情起來。用胸前懸著的一輪月華,借助潮汐之力,引來天河的一滴水,落在茫茫戈壁之上,立刻成為一條闊水,水中波光,兜一兜,悉數為寶石。摘來月宮桂葉,插在地上,又長成大樹,結出桂子,落下為金沙。他便住在水邊樹下,如同一個修行之人。鎮上的一些膽子天大的歹人,本想殺了這頭肥羊,不想,卻被堆成山的寶石和金沙晃瞎了眼睛。他們跌跌撞撞地回去報告這個傳說,百姓們如潮水般湧來,先是驚訝,後是試探,膽子大的抓了幾塊寶石就跑,後麵的人漸漸也捱不住欲望的燒灼,撲上前去。

他很是滿意。有了這些寶石、金沙,這座小鎮很快就會富裕起來,人人都能過上好日子,而他自然成為此地的神,受萬眾頂禮膜拜。神仙的無欲無求,無非是因為被限製在天庭的規則中,又沉溺於享樂,無法讓自身能力得到真正的施展。如今,他背離天庭,選擇茫茫戈壁作為自己的封地,將沉陷於苦難中的百姓作為子民,命運,金錢,願望,無一不可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