貨郎擔總是在農曆的每月初一來到我們街區,這天便成了孩子們的節日。
七十年代商品匱乏,商店貨架上常常空空蕩蕩的,即使商店裏有孩子們喜歡的東西,我們也沒錢。貨郎擔就不同了,同他換東西不需要錢,隻需要廢棄的破爛。我記得很清楚,一把舊鎬可以換一大塊麥芽糖,一隻鴨的毛能夠換五隻鞭炮。
那時動蕩的日子已經過去,西門街像整個國家一樣開始了相對安寧的日子,工廠的機器轉動起來,停電的時候少了,大人們照舊很忙碌。學校教育好像還沒緩過氣來,我老是逃學。每個陽光普照的好日子,我就逃離學校,來到我們破舊而潮濕的街區,尋覓那些廢舊的物品。
逃課讓我感到自由,同時也讓我內心恐慌。我害怕老師告到父母那兒。幸運的是老師從未到過我家。我想也許是因為在那些逃學的孩子中我的成績還算過得去,老師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最初,街區的破爛還算多,久而久之便變得十分珍稀。一天,我和喻軍一起逃課,我們在街區小巷的每一個角落尋覓破爛,一無所獲。我們百無聊賴地坐在鼓樓邊一段古老的垣牆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話。七十年代,我們這個南方城市很少見到西瓜,但喻軍卻聊起了西瓜。喻軍說:
“你吃過西瓜沒有?”
“沒有。”我說。
“我媽說西瓜籽也可以吃下肚去,第二天它可以從大便裏拉出來。”
我想起《小兵張嘎》裏那個胖翻譯吃西瓜的情景。西瓜的紅瓤在我眼前晃動,我不禁咽了幾口唾沫。
李小強向我們跑了過來。他顯得十分興奮,像是剛發現了一個新大陸。李小強說:
“彈子,七種顏色的玻璃彈子。我看到貨郎擔有七種顏色的玻璃彈子。”
我和喻軍從垣牆上跳了下來。我們不相信貨郎擔會在今天到來,今天可不是初一。我們也不相信會有七種顏色的玻璃彈子,我們隻見到過三色的,最多也隻有四種顏色。李小強見我們不信,就領我們去找貨郎擔。
貨郎擔真的來了。貨郎擔就停在我們學校的大門外麵,周圍圍了一大幫孩子。我擠了進去,頓時傻了眼。我看到貨郎擔的玻璃罩子下,真的有一顆大大的玻璃彈子,它在陽光下閃著七色光彩。那是一種讓人發暈的色彩,赤橙黃綠青藍紫,在太陽下變幻著,組合成各種各樣的圖案。它的表麵非常光潔,像鑽石一樣熠熠生輝。所有的孩子被這枚七種顏色的玻璃彈子迷住了,臉上都掛著夢想擁有它的欲望。我們都恨自己沒有足夠多的破爛把它換過來。
我懇請貨郎讓我看一看這枚七種顏色的玻璃彈子。貨郎是個隨和而平易的生意人,他笑起來時,兩邊的絡腮胡子都跟著會笑。當然他很小氣,跟他換東西時他不會多給你一點點麥芽糖。他小心地把彈子從玻璃罩子裏拿出來,好像那真的是一枚曠世寶貝。他把彈子握在手中,臉上露出神秘的微笑。一會兒,他攤開手,那七種顏色的玻璃彈子沒在手上。正當我們著急的時候,他攤開另一隻手,彈子像精靈一樣在陽光下閃著奇異的光彩。我小心地拿了過來,放在自己眼前,對著陽光看。各種色彩像是蒸發了一般迅速向四周擴散,那是一種彩色的霧,閃耀著魔幻般光芒的霧。
喻軍迫不及待地從我手中接過彈子,對著太陽,如法炮製。他張大著嘴巴,眼中呈現貪婪的神色。李小強也想看一下,但喻軍不讓他看,推了他一把,說:
“去去,一邊去,我還沒看夠呢。”
喻軍和李小強一直玩不到一塊。不過他倆和我很要好。我有時候和喻軍玩,有時候和李小強玩。
我和喻軍在一起時,喻軍就說李小強的壞話,說李小強氣量小,見不得別人比他強。李小強氣量確實不夠大,一句話不對就要同人打架,打架時還用刀子,大家都有點怕他。不過喻軍不怕他。喻軍的父親和李小強的父親都是個警察,但喻軍父親是李小強父親的領導。
李小強卻從不在我麵前提喻軍,好像這世上根本不存在喻軍這個人。隻是有一次,李小強一本正經對我說:
“總有一天,我要殺了喻軍。”
喻軍不給李小強看七種顏色的玻璃彈子,李小強的臉一下了變得鐵青。喻軍不會注意李小強,喻軍平時不正眼瞧他一下。我知道喻軍看不起李小強原因,李小強父親常到喻軍家拍喻軍父親的馬屁。喻軍總是在我麵前講李小強的父親如何可笑如何在他爸爸前低三下四。“簡直像一個奴才。”喻軍說。
李小強一直站在一邊,仇恨地瞪著喻軍。我覺得喻軍這人有時候確實驕傲了一點,也難怪李小強想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