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會廳中開始了緊張的討論,不遠處的長庚亭中,卻陷入了尖銳的對峙。
金虹連山翹著小腳坐在長案上,身旁擱著一壺酒。而端著酒樽坐在案邊的,是本來應該去查問戀君軒來曆的蒙慕。
“隻要你坦誠以告,道靜就會少走很多彎路,為什麼不說?”
蒙慕涼涼的撇他一眼,道:“您無所不知,不也三緘其口嗎?”
“……這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你要是早在最開始的時候指點一下,什麼事都不會發生。現在眼睜睜看著他們焦頭爛額,還說我?”
“慎言語,不可說。”金虹連山執拗的道:“萬物蒼生都逃不過死生循環的天道,難道我要在他們出生的時候,就告訴他們遲早有一天會死的?沒有所謂的開始和結束,一切都是必然的。這個世界不經曆碰撞、衝突怎麼會有改變?”
“嘿!這話說的。”蒙慕灌下一杯涼酒,燒的喉嚨直痛,沙啞著道:“那你還來幹什麼?”
這一問,問得金虹連山登時情緒低落,他癟著小嘴,半天才弱弱的答出一句:“我不放心雲蘇。”
又是他?又是他!
蒙慕簡直要被氣死了,不屑的反駁道:“他就不是萬物蒼生之一了?”
“是。”
“所以我也同樣沒有告訴他。”金虹連山坦然道:“神人也有私心,我答應了雲蘇的娘親要護他周全,當然不會任由他以身犯險。更何況,事情發展到最後,就不該他參與了。我可以同意他除魔衛道,但以長輩的身份還是要適時提醒他抽身,這不行麼?”
“行,行,你說什麼都行。”蒙慕敷衍的點著頭,自言自語道:“隻怕在他出生前,你就等著他了,可不是要護著嗎?”
蒙慕想的是:如果那時金虹連山收下那隻小野貓,沈靈霄的一生會不會變得完全不同?
月上中天,清風和露。悠揚的樂聲遠遠傳來,還是那曲《安世樂》。
金虹連山側耳傾聽,忽然道:“你是沒有來世的。”
蒙慕心裏一沉,不高興的扭過頭去,悶悶道:“我知道,說這個幹什麼?”
“意味著你所有的功與過在這一輩子都要償還幹淨,在此之前生生死死都隻不過是肉身的變換而已。”
“世受天罰,不入輪回!”鏡仙的話突然響起。蒙慕從那時知道了自己不能有來世,但他並不清楚這天譴的真正含義。對於此生來說有什麼影響嗎?難道說自己什麼都不做,或者壞事做絕不去贖罪,便能夠長生不死?
顯然,這是不可能的。
“莫忘了天理之外,還有良心。”金虹連山定定的看著他,直言道:“蒙氏一族永遠也做不了真正的惡,犯一點點錯都會日夜煎熬。做的越多錯的就越多,卻還不罷手,這是心存僥幸。有一天你就會發現,什麼叫做生不如死!”
“啪嗒!”琉璃酒樽墜地,正如破碎的心。蒙慕痛苦的閉上了眼,喘不過起來。
金虹連山這次不準備點到而止,他涼薄的繼續道:“是助紂為虐,沉淪在良心的譴責和贖罪的迷途中;還是懸崖勒馬,奮力一搏以求解脫。這就看你的選擇了 。”
這兩條路對於蒙慕來說,好與壞沒有太大的分別。他的心中有牽掛、留戀和不舍,他不想失去自己所珍視的一切。然而這一切,幾乎全部籠罩在巨大的謊言之下,那是一個已死之人徘徊不去的魂魄。
最近似乎大家都喜歡讓蒙慕做選擇,他不明白的是神與仙的爭鬥,為何自己成了需要拉攏的關鍵人物。
就因為和沈靈霄長的相象?
如果跟了窮奇,他能夠得勝的話,自己最起碼還能留在沃野老老實實的當一個人君。到時無論神與仙都跟他沒關係了,但在窮奇的脅迫下又不知道日子會否好過。
如果聽金虹連山的,放手一搏。窮奇必定會把他的老底全抖出來,失去了現有的庇護,到時立刻就會降下天譴。盡管道靜原諒了自己,自己也再不能為他做什麼了。
“我解脫了,會怎麼樣?”
所謂解脫,卻是更為殘酷的。
金虹連山道:“蒙氏同所有珍寶之靈一樣,既然不入輪回,壽命就會更長一點讓你有機會在這輩子裏了卻一切恩怨。至於能做多少,就看你自己的造化。罪孽償還後,隨時都可能會死。若還有情未了,便隻能是遺憾了。”
蒙氏的天譴,源自當年玄逸與眾位上仙聯手鎮壓南疆巫族之亂。這個規則是他們促成的,是否也可以由他們來改寫?
“蒙氏一族生於牆頭屋後,看不透事物的本質卻又知曉太多重要信息,很容易行差踏錯。直到現在,已無可挽回。”
殺人者死,傷人者牢。放之四海而皆準的規則即使是神仙也無權更改,他們的所作所為不過是在完成天賦的使命。蒙慕總算是明白了,自己之所以會被卷入這亂局中,跟自己像不像沈靈霄沒關係。很多他以為是正確的事,拚盡全力去做完卻換不到好結果。一直都覺得冤枉委屈,從來沒有想過本該有更好的辦法。可這些事就已經是他自己當時能夠做到的極限了。蒙昧無知,又不甘於平凡,蒙氏一族注定要滅亡,這大概是物競天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