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這陣時間一直掛念女兒的身體,但知道她是個有主意的,也就沒有幹涉她在學校的活動,隻囑咐她有事趕緊給自己打電話。剛剛自己正在午休,這個時間女兒一般是不會打電話來的,電話沒響兩聲自己就接通了,但聽筒那邊並沒有回答,南方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跟休息間的同事打過招呼後趕緊往x大趕。
一路上不停給女兒打電話,南方心裏焦急得愈發厲害,終於在不知道第多少通電話後接通了,沒等對方說話就著急問起來,聽到對麵傳來低沉的男聲,一顆心瞬間就跌下穀底,但仍盡量保持冷靜囑咐道:“你好!我女兒她肺部有些舊傷,能麻煩你現在馬上送她去離你們最近的醫務室嗎?我正在趕來的路上,你們現在具體在什麼地方?”
“東五教,南嶽俊園一棟一號醫務室。”知道南菲不是腦部問題,米然告訴南方具體位置後,連忙掐上她的人中,取下相機掛在自己脖子上,抱起她就往南嶽俊園醫務室趕去。
當初進學校,蘇藜特意帶他考察過,食堂、圖書館、實驗樓、教學樓、醫務室等重點地方,一個也沒有落下。蘇藜對他沒什麼要求,隻要他身體健康就行,所以醫務室是首要熟悉地點,東部一共有兩個醫務室,距離有些遠,分別在教學樓旁邊和宿舍樓旁邊,南嶽俊園就在東五教這邊。
還好南菲這是老毛病,加上有些中暑,不是什麼急性病症,隻要送醫及時,並沒什麼大礙。將南菲安置在床上,等護士檢查完給她掛上解暑點滴後,米然坐在一旁,準備等南方來了再離開。
躬身坐下時,米然才注意到脖子上還掛著的相機,準備取下放在床頭櫃上,卻不知碰到了哪裏,相機屏幕忽然就亮了。秉著非禮勿視的風度,米然拿過相機準備關機,不料入眼就是自己剛剛在教室裏睡覺的照片,手下一頓,料得她是拍完照後沒來得及關機就昏迷了,相機變為待機狀態,此時打開就是最後一張照片的界麵。
剛剛趕來醫務室時那種慌亂的心情開始作祟,鬼使神差地,米然右手食指輕點觸屏“上一張”開始倒序瀏覽,過了六七張自己的照片後,開始出現大片x大的人文環境照,其中尤以東部為多,甚至有很多就是他平時經過的地方……
視線忽然被吸引,屏幕定格在上上個周六,米然看著自己在“緣林”抓蚯蚓驚訝回首的那一幕,有些愣神,心裏有強烈的不能言語的感覺泛濫。
以前蘇藜也喜歡帶他去拍照,在每一個值得紀念慶賀的日子裏,他跟著蘇藜說“茄子”,永遠一本正經的模樣。蘇藜每每笑完他之後總會偷偷把照片洗出來,夾在厚厚一本相冊裏。他沒仔細看過,但知道自己的單人照居多,因為蘇藜每次都是拍照的那個。
他沒有問過爸爸是誰,七歲以前不懂,等後來懂了,知道那是他生命一半的提供者,可也僅限一個精子而已。
這麼多年,就算隻有母親,他也覺得自己生活得很完整。但此時看到的這張照片,讓他幾乎認識了另外一個人!
他一直以為自己現在能聽能懂能回應,已經是自閉症最好的恢複效果,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做出這樣的表情。他嚐試和動物說話,能說出完整的句子,但到了人前,舌頭仍然打結,他以為自己還要花上很多年才能達到蘇藜的預期,他看見蘇藜為了掩飾鬢角灰發而將頭發全部染成棕色,他知道衰老和死亡將接踵而至,為此他難過了很久!
而在這一刻,他忽然看見了新生,知道自己原來可以做得很好,和正常的孩子一樣好,而這樣的好,被一個可以謂之陌生的女生記錄下來。他轉頭看向躺在床上的女孩,臉色仍是病態的蒼白,冷汗止住,但眉頭還是緊蹙,忽然心裏有隱隱的期待,期待那雙緊閉的眼睛像蝴蝶撲扇翅膀一樣撲閃開……
南方趕到時,就見米然正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手裏拿著女兒的相機,眼睛卻盯著女兒,連自己進來的聲音也沒有注意到。
南方心裏一緊,有種心愛的東西被人覬覦的排斥感,但想起這小夥子是女兒的救命恩人,也隻是上前打斷他的神思道:“小夥子,真是太感謝你了!多虧你及時把我們南菲送到醫務室,我是南菲的父親,你叫什麼名字?等南菲好了,我們也好請你吃頓飯以示感謝。”
米然被這突來的聲音嚇得一愣,剛回神起身就聽對方一長串話砸過來,抓住其中重點,拘謹而禮貌地回答:“叔叔好,我叫米然……幫同學,是應該的。”
南方雖然覺得這孩子說話的樣子有些奇怪,但此時哪裏關心那麼多,趕緊過去看看女兒,又問一旁收拾東西的護士要不要緊,最後放下心來還是決定等南菲醒了再帶她去醫院看看。
米然心裏有疑惑,此時也不知道該做什麼,把位子讓給南方坐後,自己就站在一側床腳,準備等南菲醒過來問問她。
南方本以為米然會離開,不想自己來了好一會兒他還不走,正準備問他還有什麼事沒有,抬頭就見女兒的相機還在他手上。剛剛自己關心女兒沒注意到,此時一看心下一緊,女兒平時最寶貝的就是她的相機,這要讓她知道了,指不定得怎麼埋怨自己沒有看好相機了。遂好言提醒道:“小米啊,你手上是南菲的相機吧?這孩子平日裏就喜歡掛個相機到處走,還勞煩你幫她拿著,不輕吧!快放在櫃子上,大熱的天累呼!”
米然也是才意識到自己還拿著相機,趕忙遞過去。
這一來一往間,南菲意識恢複了些,慢慢睜開眼睛,就見南方正坐在自己床邊,一臉警惕地看向床腳,而床腳站著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米然。
一瞬愣怔後,南菲忽然露出撥雲見霧的歡喜笑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