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去看朱佑樘的時候,他已經睡著。床畔上坐著他的父皇朱見深,而那名叫梁芳的太監雙手交疊,低頭佇在一旁。這皇帝看了兒子半天,才嘶啞開口:“梁芳,他可像朕?”梁芳頭不也抬,諂媚道:“皇上,簡直是一個模子。”

皇帝歎道:“可他想離朕而去,他定是惱朕。”

梁芳急忙勸慰:“皇上,是您多心了。小太子不知有多想念皇上。您不是去密室瞧了,那滿滿的牆上刻滿了爹爹兩字。”

床上的朱佑樘突然輕輕“哼。”了聲,皇帝忙喚道:“皇兒。”朱佑樘睜開眼瞧了眼父皇,轉過臉。我飛到床上,火紅衣裳鋪滿他的床榻。我頭枕在臂膀上,看著朱佑樘心下有幾分歡喜。他終於逃過劫難,當了太子。

皇帝又低低叫了聲“佑樘。”小太子還是緊抿著嘴,不做聲。皇帝道:“朕知道你惱,可是,朕是你的父親,是你血脈相連的親人。你不管多惱朕,這大明江山的太子,總是你。”

朱佑樘眼中泛淚,隻是安靜道:“母親說,我的爹爹英偉不凡,張敏公公說,我的爹爹是這天下最了不起的人。可是,今日在朝堂上,我卻寧願你不是我爹爹。”

皇帝突生感觸:“不管怎樣,我也是你父親呐。”

朱佑樘隻是流淚,不再出聲。

皇帝呆了會,慢慢道:“今兒你早些歇歇,明日我會讓人擬旨,封你為太子。朕會讓這天下人都知道,朕有了皇兒,有了太子。大明有了希望。”

朱佑樘嘴唇發著抖,卻依然不語。

梁芳忐忑道:“皇上,萬貴妃的事……”皇帝不耐煩道:“李孜省不是去救了麼?怎的,大明國師,禪師這麼多,連朕的貴妃也救不出來?”皇帝站起身,大發脾氣:“若他救的出來,朕便升他。若是李孜省救不出來,朕便斬了他。”

梁芳誠惶誠恐的磕頭,頭磕的震震響。

皇帝金邊衣袖一揮,踏出門,梁芳從地上爬起,亦步亦趨地跟了出去。

屋內燭火極旺,朱佑樘睜著眼,肩膀一聳聳,低語抽泣。我眉頭亦是緊鎖,他這樣的傷心,讓我也十分難過。

我眼前一亮,忽然飛下床,轉個身,幻成他娘親的模樣。我走到他床邊,低低叫了聲:“佑樘。”他轉過頭,看著我,眼淚落的更洶湧,他聲音嘶啞地叫了聲“娘親。”猛地撲過來。

他手指死緊地摟住我的腰,聲音亦是抖的厲害:“母親,我好想你……佑樘好想你……”我想了想,輕輕摟住他,“閻王爺網開一麵,特意讓母親上來凡間見你。”

他頭直搖晃:“不,母親有體溫,母親還活著。”

我輕輕笑道:“你在做夢,母親是在你夢裏。”

他依舊搖頭:“不,這不是做夢,你是母親,你還活著。”我突然將他抱起,放在床榻上,我道:“佑樘,你看著,這是夢境還是現實。”我身子旋轉,身上紅光四射,這小小房間倏那梅花滿天飛,朵朵血一樣的鮮紅,鋪滿整個房間。

他忽然就朝我撲過來,手指顫抖地箍住我:“不,你不是母親,你是梅花仙子,你是梅花……”他篤定直囔:“梅花,我認得你的聲音,這聲音不是母親的。”我心裏驚慌,直搖頭:“這世上沒有梅花仙子,隻是你的幻覺。佑樘,我是你母親,不是什麼梅花仙子。”

他突然嚎嚎大哭:“梅花,我沒有母親,沒有父親,現在,連你都不要我了。”我急切道:“佑樘,我真是你母親。”

他手指揉著雙眼,隻是大哭不止:“不,你是梅花。”我生怕他哭聲驚擾他人,手指往他腰間一摟,飛窗而出。我在空中飛翔,而他,眼淚已止。我飛抵林間,與他齊齊坐在樹杆上,衣袖往四周一揮,排排紅燭燒的熱烈,燒紅了眼前的蔥鬱樹草,亦倏那燃亮了他那雙紅腫的眼。

他看著我,止了哭聲,多了份期望:“梅花,我可以見見你的真身麼?”

我蕩著雙腿,冷冷的風穿過,心裏卻是溫暖:“我是你母親。”他沒有再哭鬧,而是問:“那好,你什麼時節出生,幾時生的我,我今年幾歲。”我遲鈍地道:“你五歲……”

“不,我六歲。”他截斷我,“你還認是我的母親麼?”

我一時氣結,氣憤回他:“你很狡猾,小小年紀跟你父親一個模子。”他不怒反笑,問我:“梅花,你叫什麼名字?”我汾汾轉頭,不理他。他小手扯著我的衣襟,一臉委屈:“罷了罷了,我全當你是母親吧。”我滿意地轉過頭,他卻追問:“既然是母親,那佑樘可以在你懷裏睡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