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變了一個人。
以前,他是依賴我的小皇子。
如今,他身上散發冷冷的氣焰。
寬大厚重的金絲楠木棺材擺在中央,楠木上雕刻龍型圖案,氣勢恢宏。四周盡是陪跪的大臣與宮女太監。朱佑樘雙眼直直盯著我,在問:“父皇可是說過,國子監司業張巒為你父親?”我心裏一個寒戰,一股冷氣從腳底湧到頭頂,我不安點頭。他怔了怔,說,“既然如此,一年後,你我大婚。你可有異議?”
我急急道:“先皇說過的話,可以不算,那時他病重……糊塗……”我在他冰冷的目光中咬住了唇,吞下了後麵的話。他反而不急不慢,“既然是父皇的聖旨,我們便遵旨。”不應該是這樣的男子,我認識的佑樘喜歡對我笑,喜歡親熱叫我瑤兒。而不是如今的模樣。
突然懊惱。
我有什麼資格抽掉他對我的記憶?
倘若沒有了梅花,他的人生,豈不是不完整?!
他忽然撇開了左右,整個靈室裏,隻餘我跟他。沉悶的空氣中,我隻聽到彼此粗淺的呼吸聲,此起彼落。
持續的沉默過後。
他突兀道:“我似乎對你有印像。”
我懵了懵。
他說:“那一日醒來,我便覺的,我應當認識你。我的心告訴我,我應該認識你……”
我不敢再對上他的眼,生生轉過頭。
他悠悠道:“不知道怎麼了,我很想跟你在一起。”
齋宮鳴響了太和鍾,鼓樂四起。西南懸了無數天燈,煙雲縹緲,一派的神秘。原本寂靜的宮殿,因為太和鍾的鳴響,而喧鬧四起。
她們替我化上妖豔的妝容,磨亮了火紅而閃閃的指甲,那一身菲薄的紅色衣裳貼在身上,曲線玲瓏。冷,從身子骨凍到裏頭隔著皮肉的心髒。
她們叫我聖前獻舞,無非是想成人之美,將我獻給他。
他忘記了我。
可是這宮裏的人卻記得,記得我一直是他喜愛的女子。
迎帝神、奠玉帛、進俎、行初獻禮……太監每傳一次祭天的儀式,我的不安便加深幾分,到最後,太陽落下,宮殿回廊高高掛起了彩燈,舞娘對我殷殷囑咐,她大致是說了幾點注意的,我手心卻濕了。
我站在殿中央,紅色衣裳下張皇的心。
鼓樂起,身姿妖嬈。
紅色的燈火,高高揮起的紅色薄薄袖子,火紅的熱烈堆成了山丘。
耳畔,讚歎連連。
而我,在了無數笑容裏,越來越倉惶。
身旁的舞娘灑下漫天的花,而我,就站在花中,看他眼裏一閃而過的驚豔。最後,舞畢,太監將我領了去,將我送進了他寢宮。
那樣的夜華如水,那樣的喜氣洋洋。
分明是那天,狐狸不顧天劫,固執的與我交拜天地。
他笑容熱烈說:“玉瑤與帝俊,終於結為夫婦,此生此世,在這九重天下,九重天上,夫妻共遊,度過漫漫一生。”
那樣的笑容,含了世上無窮的喜悅與開懷。
而今,我依然坐在喜氣十足的屋子裏,等待的男人卻不是他。
大監傳了聲,“皇上到。”我的心瞬間似焚,他看著我,第一句話卻是:“誰讓你獻舞的?”我支支吾吾,卻答不出話。
他大為生氣,“誰叫你裝扮成這樣子?”
我見他怒火高漲,隻得急急叫道:“佑樘……”話剛出口,驚呆了兩人。我深吸了口氣,轉口叫了聲,“皇上。”道,“是我自己願意獻舞。”
那樣的少年,已經長大。
他不再是當初的他,而我,亦不是當時的我。
他卻更震怒,“萬安的主意麼?他是不是嫌朕沒辦他?他出的醜事還不夠麼?!”他氣騰騰往床上一坐,“他臉皮倒是厚成這樣,將你送來取悅我。”他雙眼急急射向我,火紅的高燭雙雙交映下,眼裏的烈焰在升起,他朝我叫道:“你過來……”
我腳下虛浮,步子在退後。
他嘴角上揚,微笑的眼裏一片熾熱灼燙,“你過來坐到我身旁。”
我憂傷搖頭。
他嘴角一抿,抿出細細的紋路,“人人都想睡上這張床,你怎麼不願?”屋裏的空氣頓時沉悶,仿佛快要燃盡似的使人窒息,我吃力地吸了口,艱難叫了聲“皇上。”拚命搖頭,“你不是說過一年後,那麼……便要等到一年後……”
他眼裏亮成了金子,反問我,“那麼,萬安叫你獻舞,是耍的什麼心思,你不知道麼?既然知道,你為甚麼還要獻舞?”
我雙膝往地上一跪,眼中滾燙滾燙,“因為……因為我想看看,當時困在密室……無助的男嬰,我想親眼瞧瞧他,登上帝位……”我突然眼淚崩堤,“他是我的恩人……假如沒有他,我便是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