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滿布星辰,光亮熒煌。眾神皆已醉了七八分,相攙而去。畢方恭敬叫了聲,“主人。”幻做人形陪在我身旁。我起身,微微一笑,“畢方,苦難終於是到頭了。”他卻紅了眼眶,“可是主人的苦難並未到頭,主人還念著人間皇帝,還未與帝俊大婚。”
我心裏一緊,卻隻是笑,“畢方,如今,我暫替了王父的帝位,與帝俊成婚是遲早的事。至於人間皇帝。”慢慢抬頭,仰望滿天星鬥,眼眶卻是轟然一熱,我寂寂道:“他的生死亦是無人可改變。”
畢方身形一閃,卻徒然化成我的模子。
我驚訝看著他。
他單膝跪地,道:“主人,你下界去,天上一日,人間一年。隻需個把時辰,你便能做你想做的事。”
我吃驚叫了聲,“畢方。”
他語氣堅決,“主人心地善良,所以掛念人間皇帝,畢方能理解。”他慢慢抬頭,目不轉睛盯著我,“可是主人,畢方尚有忠告。人間皇帝畢竟隻是凡人,未得仙體,他的生死輪回,早有命定,希望主人隻是告別,勿插手凡間之事。”
我淒然點頭。
他說:“請主人快去快回,勿讓眾神發現。畢方會扮作主人,直到主人回來。這漫漫長夜,應當無礙。”
我點頭,搖身幻成鳥類飛下界。
皇宮的燈火闌珊,稀疏幾盞,一陣冷風吹過,身子旁驀地出現大批梅花林,仿佛被風催殘,個個花枝禿椏。無心留看,徑自飛往朱佑樘寢殿,剛到寢殿,卻見一茶杯朝我飛來。
側身一躲,隻聽“怦”的一聲巨響後,滿室皆是誠惶誠恐的聲音。
“皇上息怒。”
“吾皇萬歲,兵部侍郎張海、都督侯謙至甘州帶印鑒與書信去勸阿黑麻歸附。雖未說服而返,可是……可是……”
“可是怎麼?”又是劇烈的“啪”聲響起,我轉身一看,隻見佑樘怒氣衝衝拍桌而起,“這兩人分明辦事不利。吐魯番阿黑麻誘殺哈密忠順王罕慎,自立為王,並占據哈密,嘉峪關城的軍事防務隨之日趨重要。難道兩個不懂麼?這兩人前去說服阿黑麻竟達半年之久,半年後,回複朕,阿黑麻不降。豈非辦事不利?”
一個大臣跪出人群,急忙道:“皇上,臣有一計,可以閉嘉峪關,絕西域貢,從此固守嘉峪關。”
佑樘依然怒道:“朕非親自帶兵,前去會會那阿黑麻不可。”
眾臣驚惶失措,連連大叫:“皇上不可。”
佑樘火冒三丈,“莫再說,將兵部侍郎張海、都督侯謙打入天牢,命甘肅巡撫都禦史許進及總兵劉寧率兵等候朕旨。”他話畢,拂袖而去。我亦步亦趨跟著,外頭的風聲如同最淒厲的哭叫,嗚咽呼呼響起。
佑樘忽然揚手,退了所有侍從,獨自一人,在風中行走。他不斷咳嗽,仿佛身體有恙。我心急如焚,隻見他轉出長長回廊,回到剛才的梅花林。
梅花林,隻見淒冷的枝椏。
他沉沉一歎,找到林中的藤椅,身子無力躺了上去。我忽然用天音喚白澤,白澤不過片刻便現身在我身邊。我問他:“白澤,朱佑樘命絕幾時?”
白澤語氣淡淡,鞠躬有禮道:“公主,這是凡人之事,你不宜理會。”
我不管這些,隻是問他,“幾時?”他瞥了我一眼,卻是緘默。我固執問:“幾時?”他終於慢慢道:“二十有六,命絕之時。地府如是記。”
心髒狠狠一縮,我問他,“可能改?這凡人不是都有百歲之期麼?”
白澤怔了怔,安靜回話:“不能改。他本已經死過一次,是主人救回,這一次,回天無望。”
腳下虛浮一退,隻聽藤椅上那重重的咳嗽,聲聲滲入心肺。
“撲”的一聲,一口鮮血從佑樘嘴裏噴出,濺了漫漫的血星子。我卻忽然對白澤道:“告訴我續命之法,他不應該如此命絕。”
白澤一陣沉默,突兀身形一閃,消失不見。
我怔忡看了半天,卻聽到朱佑樘低低聲喚了幾句:“瑤兒。”他撐起慘白的臉,雙眼直直望向我的地方:“可是你來了?”
手猛的就是一個發抖。
他固執的看著空氣,繼續說下去:“不知道為甚麼,我每次都能感覺到你來了。即使我原本看不到你。”他聲音低了低,帶了些絕望的抖動,“瑤兒,我,仿佛,不太行了。輪回後,不知道這種感應還會不會存在。”
我心口縮緊,正欲回話,卻聽到空中有人在叫,“瑤兒。”是狐狸的聲音,他說:“到狐狸洞說話。”
到狐狸洞時,隻見燭火豔豔,紅帳高高懸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