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二
5櫻沼別墅的慘案
我們到達這次探險目的地時,已快十一點鍾了。倫敦的霧氣已經消失了,夜色幽靜,和煦的西風吹開了烏雲,半圓的月亮從雲際裏露了出來。遠處的景物可以看清了。塞迪堊斯·舒爾托還是拿下一個車燈,給我們照亮前麵的路。
櫻沼別墅矗立在一片廣場上,四周環繞著高聳的石牆,牆頭上麵插著碎玻璃片。入口處的門不大,上麵釘著鐵夾板。向導在門上砰砰敲了兩下。
裏麵傳出一個男人粗暴的問話:“誰?”
“是我,邁克默多。還會有誰在這個時候來這兒?”
這時,從門裏傳來了牢騷聲,接著是開鎖聲。一個幹練的男人手裏提著射出幽幽黃光的燈籠走了出來。
“塞迪堊斯先生嗎?你帶的這些人幹什麼的?他們是誰?沒有主人的允許,我不能放他們進來。”
“怎麼?邁克默多,豈有此理!昨天晚上他同意我陪幾個朋友過來。”
“塞迪堊斯先生,他今天一天未出屋子,也沒對我說過什麼,您最清楚我主人的脾氣了。這樣吧,您先進來,您的朋友暫時在外麵等等。”
塞迪堊斯·舒爾托沒料到會是這樣,他的眼睛圓睜,很是生氣。他喊道:“在幹什麼!能讓一位小姐深更半夜地在外麵等嗎?難道我還不能保證他們是好人嗎?”
守門人態度堅決地說:“很抱歉,塞迪堊斯先生。我確實不知這些人是不是主人的朋友。這些人我一個也不認識,再說我拿了主人的工錢就得負分內的責任。”
福爾摩斯溫和地說:“邁克默多,你怎麼不認識我呢?還記得四年前在艾理森場你的個人拳擊賽上,有位業餘選手同你鬥了三個回合嗎?”
守門人嚷道:“哎呀,您不是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嗎?剛才您不早說,若是您打出您最拿手的那拳我肯定會認出來。您拳擊天賦很高,怎麼沒堅持下去,若是繼續練下去,說不定會當上冠軍呢。”
福爾摩斯轉過臉對我說:“華生,你瞧我還有別的謀生技能呢。看來,咱們進去有希望了。”
老拳擊手熱情地說:“先生,請進來吧!您的朋友都請進來吧。塞迪堊斯先生,請原諒,主人的命令很嚴,隻有搞清楚您的朋友是誰,才能將他們請進去。”
我們沿著一條彎彎曲曲的石子小路,向前走著,小路穿過空地,直通到裏麵的一座普普通通的大房子。這處房子被茂密的枝葉遮蔽得異常陰森,隻看見一縷月光照到房子的一角,照在頂樓上的窗上。這麼大的房子,陰沉沉的感覺讓人不寒而栗,就連很熟悉這兒的塞迪堊斯·舒爾托也有些緊張,車燈在他顫抖的手裏晃來晃去。
他說:“真怪,他怎麼不開燈呢?我告訴我哥哥咱們今晚過來,是不是出事了?”
福爾摩斯問:“他平常也是這樣嗎?”
“是的,他繼承了我父親的習性,父親疼他,我有時想,父親對他說的話比對我說的多。那被月亮照著的就是巴瑟洛謬的窗戶,裏麵沒點燈。”
“裏麵是沒點燈,但門旁的那個小窗裏有燈光亮著。”福爾摩斯說。
“那是女管家泊恩絲通太太屋裏的燈光。她會告訴我們一些情況的,咱們現在別把她嚇著,她不知道咱們來了這麼多人。唉!那是什麼?”
他把燈高高地提著,發抖的手使得燈光搖擺不定。摩斯坦小姐緊握著我的手腕,我們都有些緊張地站在那裏,心跳得厲害。這時,從那漆黑的房子裏傳來女人悲涼恐怖的驚叫聲。
塞迪堊斯說:“這是泊恩絲通太太在叫,這所宅子裏隻有她一個女人。等會兒,我去瞧瞧。”
他急忙跑到門口,習慣地敲了兩下門。一會兒,我們看見一個身材高大的婦人,像是見了親人一般迎他進去。
“哦,塞迪堊斯先生,您來得太好了,真是太好了!”這些喜出望外的話,一直到關上門還能隱約聽到。
福爾摩斯提著那盞車燈,緩緩地而又仔細地查看堆在房子周圍的垃圾。摩斯坦小姐緊握著我的手,我倆站在一起。愛情是一件不可言說的事。在前一天,我倆並不認識,到今天也沒有說過一句情話,卻能將手不約而同地緊握在一起,共同征服未知的災難。後來我一想起這件事就回味無窮。她也常對我說,當時的感覺是隻有靠著我才能得到寬慰和保護。我倆手拉著手,麵對潛在的險惡,心裏很是坦然。
她向四周望了望說:“這地方好奇怪!”
“這裏好像藏著全英國的鼴鼠,我隻在柏拉探礦的時候,才看見過類似的場景。”
福爾摩斯說:“你們不知他們為了那批寶物,找了六年,不定挖了多少次呢,怎麼會不像沙坑呢!”
房門突然大開,塞迪堊斯·舒爾托張著兩條胳膊,邊跑邊喊:“真嚇人,巴瑟洛謬出事了,我受不了。”他的神情緊張得像個四處求救的孩子,那件羔皮大衣領掩不住他變得慘白的臉。
福爾摩斯堅定地說:“咱們進屋去。”
塞迪堊斯懇求著說:“快請進去吧,我都不知如何是好。”
我們跟著他進了女管家的房間,泊恩絲通太太正驚魂不定地來回踱步。她瞧見摩斯坦小姐,就像看見了救星,她激動地哭訴著:“天哪,看您多安靜呀!我可受不了,真好,見到您,我就好些了。”
摩斯坦小姐一邊拍著她的手,一邊輕聲寬慰她。過了一陣子,老太太的臉色恢複過來了。
泊恩絲通太太說:“今天主人在房裏鎖了一天也不說話,我就在這兒等他。他有這個習慣,可是一個小時前,我從鎖眼裏望了望他,把我嚇壞了,我在這幾十年了,也未見過他臉上有這種表情。塞迪堊斯先生,您自己上去瞧瞧吧!”
歇洛克·福爾摩斯提著燈在前麵帶路,我扶著被驚嚇得顫抖不已的塞迪堊斯爬上樓,兩個女人留在下麵。福爾摩斯一邊往樓上走,一邊掏出放大鏡,察看著留在樓梯毯上的泥印。他把車燈放低,一會兒左一會兒右慢慢地觀察著。
上了第三節樓梯,前麵是一條很長的甬道,右麵牆上懸掛著一幅印度地毯,左邊牆有三個門。福爾摩斯仍舊用心地察看著,我們在他後麵緊跟著。到第三個門時,我們停了下來。福爾摩斯用力敲門,沒有回音,轉動門把,使足力氣推門,門還是沒有開。我們把燈貼近了門縫,瞧見裏麵是用很粗的門鎖倒閂著的。鑰匙已經被扭過,所以鑰匙孔沒有整個地封閉起來。歇洛克·福爾摩斯彎下腰從鑰匙孔往裏一看,立即站起來,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從來未見過他這樣的。”他對我說,“華生,你過來瞧瞧,真是有些害怕。”
我從鑰匙孔往裏一瞧,嚇得我馬上縮了回來。淡淡的月光射到屋裏,隱約中有一張好像掛在夜空中的臉在向我們注視著,這張臉和塞迪堊斯先生的臉一樣。同樣的紅頭發,禿頂和毫無血色的臉,可是表情是死板的,露出一種可怕的獰笑,牙齒往外齜著。在這樣沉寂的月光之下的屋裏,看到一張這樣的笑臉,比看到愁眉苦臉的樣子更令人毛骨悚然。屋裏的臉同我們的朋友很像,我不免回過頭來看看他是否還在身邊。我忽然想起來他哥倆是孿生兄弟。
我問福爾摩斯:“這真是太可怕了,我們該怎麼辦呢?”
他說:“別急,先把門打開。”然後他用盡全身力氣去對付那把鎖,門響了幾聲,還是沒開。於是我們倆一塊向門上撞擊,砰的一聲,鎖開了。我們衝進巴瑟洛謬的屋裏。
這間屋子像個化學試驗室。對麵牆上擺著堵著口的玻璃瓶,煤氣燈、試驗管、蒸餾器等擺滿了桌麵,牆角有許多盛著酸類的瓶子,外麵籠著藤絡,其中一瓶似乎已經破漏,流出來一股黑色的液體。刺骨的板油味彌漫了屋子。屋的一邊,在一堆散亂的板條和灰泥上,立著一個梯子,上麵的天花板上有一個容得下人出入的洞口。梯子下麵亂卷著一條長繩。
巴瑟洛謬坐在桌邊有扶手的椅子上,頭歪向左肩,麵露慘笑。他已經變得僵硬,顯然死了很久。除了他臉上的怪笑,他的四肢蜷縮著,他那扶在桌子上的一隻手旁邊,放著一個奇怪的錘子樣的東西,那是在一個不太精致的木棒頭上用粗麻線係著塊石頭。旁邊放著一張從記事簿上撕下來的破紙,上麵潦草地寫著字。福爾摩斯看了後,遞給了我說:“你瞧瞧。”借著燈光,我看見了幾個字:“四簽名”。
我驚訝地問:“天呀,這是怎麼了?”
福爾摩斯彎腰檢查屍體,對我說:“這是謀殺。正像我預料的,你瞧。”說著,他指著一根黑色長刺,這根長刺隱藏在死者的耳朵裏,刺入了頭皮。
我說:“這像是一根荊棘。”
“是的,你可以把它拔出來,小心一些,這根刺上有毒。”
我剛剛將荊棘取出,傷口很快就合上了,除去殘留的一點血跡,別的痕跡一點也看不出。
我說:“這個凶殺案太離奇了,我現在一點都不明白。”
福爾摩斯說:“這事沒什麼難的,隻要再進一步搞清楚幾個細節,就會查清真相的。”
塞迪堊斯先生還是哆嗦不止地站在門口。進屋後,我們幾乎把他忘記了。突然,他失望地高叫著:“寶物全丟了!他們把寶物都搶走了!昨天,我們就是從那個洞口把寶物拿出來的,我清楚地記得,我離開他下樓時,他把門鎖上了。”
“那時是什麼時候?”
“大約十點吧。現在他死了,警察一定會認為是我殺了他。你們不會起疑心吧?若是我把他害死,我還會請你們來嗎?天呀,這真倒黴!該怎麼辦呀!”他急得跺著腳狂喊著。
福爾摩斯和藹地拍著他的肩,說:“舒爾托先生,您根本不用害怕,先去報案吧,我們在這裏等您回來。”
他不知怎麼辦好,隻好茫然地聽從了福爾摩斯的話,身子搖擺著下了樓。
6福爾摩斯作出判斷
福爾摩斯搓著兩手對我說:“華生,咱們得好好利用這半個鍾頭。我對你說了,這個案子基本上有眉目了,但咱們別太自信,以免出差錯。這樁案子看著沒什麼,其實裏麵玄奧的事可不少。”
“沒什麼?”我忍不住問他。
他像是一位老教授對學生講解似的說:“對,沒什麼。請你坐到邊角上去,小心腳印,別把現場破壞了。開始工作吧。首先,我想搞清這些人是怎麼進來的又是怎麼出去的,昨天晚上,這扇門一直沒打開過呀,從窗戶嗎?”他像在自言自語,提燈向前走了一段,接著他大聲說:“窗戶是從裏麵關牢的,窗框很堅固,兩邊沒有合葉。來,幫我打開它。這兒離房頂挺遠,附近又沒有漏水管子。華生,你看,昨晚下了場小雨,窗台上有個腳印。這表明曾有人在上麵站著。這還有一個圓的泥印,桌子旁邊、地板上都有一個。真不錯,這是一個很好的證據。”
我看了看那些圓泥印,說道:“這不是腳印。”
“這比一個腳印還重要。看這印跡,可以斷定這是根木樁的印跡,窗台上還有靴子印,這人穿了一個加了寬鐵掌的靴子,你能看出什麼來嗎?”
“這個人一定是裝著一條木腿。”
“是這樣,另外還有一個人,那個人的身手很敏捷。華生,你試試能不能爬過那麵牆?”
我探頭向窗外瞧了瞧,借著月光,我看清那麵牆高約六丈,牆壁很光滑,以至於踩腳的地方都找不到。
我說:“這怎麼能爬進來。”
“沒人幫忙自然爬不進來了,如果屋裏有人把粗繩係住牆上的鐵環,把另一頭扔出去,隻要有足夠的勁頭抓住繩子,就是裝著木腿的人也能爬進來。照這個辦法,他們也會收回繩子後堆到地上,然後關上窗子,插牢,再按原路返回。另外,”他指著繩子說,“怎麼說,這個裝木腿的人手腳不太利落,他爬牆的技術還行,但你瞧這繩子的末端血跡斑斑。這說明,他抓著繩子往下走的時候,下滑的速度太快,把他的手磨破了。”
我說:“是這樣的,他的同夥又是誰呢?是從哪兒進來的呢?我真是搞不明白。”
福爾摩斯眉頭緊鎖,他接著說:“我覺得,這個同夥會給本案增添幾分神秘,說不定他會給英國的犯罪方式開辟一條新路子呢。可惜,我記得印度的森尼幹比亞有過類似的案件。”
“真奇怪,門鎖著,窗也是關著的,他是從哪兒進來的呢,不會是從煙囪裏爬進來的吧?”我反複地問他。
“這方麵我也考慮過,但這不可能,煙囪多窄呀。”
“那究竟是怎麼進來的呢?”
他搖搖頭說:“你總是照你自己的方式思考。我不是多次對你說過嗎,你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情況,不管剩下的是什麼,無論結果怎樣讓人難以置信,那都是實情!你可以這麼想,咱們把他從門、窗戶、煙囪進來都排除掉,也不可能事先藏在屋裏,這屋裏不可能藏人,他又是怎樣進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