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看大戲
專欄
作者:劉廷鑾
已經退休的我,很懷念聽大戲的兒時,更難忘從中獲得的藝術的、曆史的、正義的、忠孝的啟蒙教育。我也從看大戲中悟出一些人生的道理。
在老家沂蒙老區,農村人把看京劇叫作看大戲。幾十年過去了,小時候過年看大戲的情景,仍烙在心頭。
人民公社化時代,不像現在有電視、網絡,想看什麼信手拈來,那時要想看場電影和戲劇,是極不容易的事。但我們村卻例外,有個正兒八經的唱京劇的戲班,過年時,人們能看上國粹大戲。因從小看大戲長大,耳濡目染,深受熏陶,所以特別喜歡京劇藝術。這村裏的戲班,頗有些曆史,早在新中國建立初期就誕生了,一直唱到“文革”襲來,才被以“四舊”之名掃除了。但其影響並沒有消失,至今還被人們掛在嘴邊念叨。
這村裏的戲班,雖屬業餘的莊戶劇團,但在我看來,那還是很夠水準的,這絕不是“王婆賣瓜,自賣自誇”的過譽。刷邊村有唱柳琴戲的,但卻沒有唱京劇的。戲班的戲裝、道具都是從大上海訂製的,我後來看過大城市裏的京劇團演出,與他們比較起來,在服裝、道具上毫不遜色。當時授戲的師傅也不一般,是從遠方聘請的頗有名望的科班出身的楊連玉老先生。戲班經過多年積累,竟能演出40多出文武大戲。這戲班有過輝煌,讓村裏人榮耀。上世紀60年代三年困難時期,因生活所迫,戲班一批角兒相約闖了關東,集中在一處國營煤礦打工,過年時,他們合夥演出了《蘆花蕩》,大獲成功,受到駐地縣的嘉獎。他們還在我們本縣大禮堂為三級幹部大會演出過,掌聲雷鳴,差點兒被升級為縣京劇團。他們也到過山會、廟會上拉場子賣票演出,把別的演出劇團弄得觀眾幾乎不剩一人。除此之外,他們還曾作為友好使者,到江蘇等地的友好村送過戲。方圓幾十裏,提起我們村的戲班沒有不叫好的。沾了他們的光,就連村裏的小夥子都好找對象,她們嫁過來,圖的就是年年看大戲。
小時過年,就是盼著過年能看大戲,似乎這年就在大戲裏。村裏人都稱“聽大戲,過大年”,這戲與年交織融合在一起,已經成為難以或缺的了。人們都知道,那時農村人文化生活極度匱乏,這開唱的大戲無疑是給父老鄉親送上了精神大餐。那時是集體化的生產隊,一進臘月,村裏就把楊老先生請來,把演員從生產隊抽出來,集中排練。他們既要溫習舊戲,還要排練新劇。這排練雖非正式演出,卻也給老年人和孩子提供了一個觀賞的去處。小學放了寒假,我的魂兒就被牽過去了,幾乎每天都要抽空兒去看排練,特別看到武打演練的動作,就情不自禁地隨著比畫起來,很是進入狀態。那裏每天晚上父親都教我打算盤,說是要培養我當小隊會計,但我內心裏卻十分羨慕唱戲的角兒。
過年唱大戲,一般從正月初三開始,斷斷續續地唱到正月十五。這期間,村裏像開鍋似的沸騰。演出大都安排在晚上。農村的演出場所很簡陋,露天裏以土築成的土台子就是戲台。戲台左右兩旁木柱上,掛上“噝噝”燃燒著的兩盞汽燈,台上台下就雪亮一片了。那時村裏沒有什麼擴音設備,農村人唱戲嗓門高,雖有嘈雜聲,但還是聽得清楚。看大戲的人不光是舉家出動的本村人,還有周邊村許許多多趕來的人,足可以用人山人海來形容。過年唱大戲,村裏有邀請親戚看大戲的習慣。我四姑愛看大戲,大都是我奉父母之命,用小推車把她老人家從外村清回娘家看大戲。我們小孩看大戲,屬於站不住、坐不穩、打遊擊、亂轉悠的那種,一會兒騎在頭上,一會兒爬到樹杈上,一會兒鑽進人堆裏擠到前麵去。看得久了,就慢慢看出了門道,懂得了什麼樣的裝扮是生旦淨醜的行當角色,什麼樣的臉譜是表示忠勇、奸詐、美醜、善惡的人物,什麼樣的道具、動作代表怎樣的意境。小時看大戲,文武的都喜歡,但最著迷的還是打打殺殺的武場,隻要唱花臉舞刀槍的出來,眼睛就瞪大了。那武戲《蘆花蕩》、《火焰山》、《黃天霸》、《反西涼》、《三岔口》等,作為保留劇目,幾乎年年都唱,卻百看不厭。文戲最愛看的當屬《鍘美案》,對包青天怒鍘忘恩負義、喜新厭舊的陳世美,感到特別痛快,一種正義感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