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顧一切地打通了她的電話。我聽到她接起電話時候,聲音中的顫抖,我也聽到我自己說話時候聲音的顫抖。“靜啊,我到了,我到C市的機場了。”“嗯。”她的聲音顫抖著,說不出話。“可我現在,我現在多麼希望,我腳下的土地依然是Z市的土地。”“……”她那邊依然顫抖著,說不出話。“你剛才為什麼沒有把錢包給我?”我追問著。“我忘記了,我忘記了你把錢包放在我這裏了。”她依然顫抖著聲音。“你知道,當我走到安檢處,發現我自己沒有帶錢包,沒有帶登機牌,我把自己的錢包和登機牌給弄丟了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應是什麼嗎?”“是什麼?”“啊!真好!我把錢包弄丟了,我把機票弄丟了。我回不去了,我可以留下來了。我可以什麼都不管地留下來了。”“……”“我甚至希望,是你故意把錢包和機票扣下來,好讓我回不去的。”“那怎麼可以呢?”“是啊,那怎麼可以呢?那樣子的舒靜和,就不是我所認識的舒靜和了。“你知道,我在Z市,陪著你,聽著你說話,看著你歡喜,看著你難過,我在想什麼嗎?我在想,就這樣子留下來吧,拋開所有羈絆,就這樣子什麼都不管地留下來,陪著你,一直陪著你。“就這樣一直陪著這個這麼可愛,卻始終蜷縮在自己世界裏不肯走出來的女人吧,一直走下去吧,一直到老,一直到死,一直陪著她。“張念……”她那邊叫了我名字,企圖阻止我往下說,但不管用,氣息太弱。“可能,你覺得我還沒有長大,不夠成熟。但我可以很快在Z市找到一份工作,我相信我有這個能力。可能一開始薪水不會太高,都會辛苦一點,但應該足夠供你現在讀書和生活。我工作賺錢,供你把書念完。“我覺得我們都是很優秀的人才,你不會寫不出你的論文,我也不會就這麼完蛋的。“等你畢業後,如果樂意,我們就留在Z市。如果不樂意,我們就回你的家鄉S市。不管怎樣,隻要留下來,陪著你,在一起,就好。我不想你現在這個樣子,再到國外去,太辛苦了!”我任著自己,把自己這份無助絕望的念想,如此自私地同她說了過去。不要以為這是愛,如果做不到,這些話都是傷害。可我當時,就是這樣任性地,把這些隻是自己念想的話,全部說了出去。說這些我沒有去做的話,隻為自己心裏的難受無處承放。我能感受到,我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我自己的顫抖,以及她的顫抖。“張念,你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話?你回去了,就回去了,你幹嘛還打電話來和我說這些話?你這樣子說話,會讓我很困惑、也很困難的。你難道不知道嗎?“你能來看我,你真的已經做到了‘三五年後,我來你生活的城市看你’這句話了。這已經是意外,甚至是神奇了。我一直不願意讓自己去相信,我不相信一個大學剛剛畢業的小孩,會去做這樣的事情。但你卻真的這樣子做了,你做到了,這已經夠,已經足以證明你的‘任性’了。就到此為此了。我不想傷害到你,或者其他人。”她那邊顫抖著聲音,克製著自己,困難地把這些話講完。是啊,就到此為止了!難道真的就這樣子到此為止了嗎?我是在做什麼?舒靜和長久以來那麼善意保護著的我們之間的關係,想一輩子都是可以交心的好朋友的關係,我為什麼這麼輕易地、這麼自私地去破壞掉?我為什麼不能隨著她,按照她的節奏去維係她想要的“永遠的好朋友”的關係,如此,才能永不相失、永不相負。為什麼,我這麼自私?但,我這隻是自私嗎?如果,我真的想為之去努力,這是不是自私?那天晚上我沒有回自己在外麵的住處,我直接打的回了外婆家。雖然,已經是深夜,外婆,還有我的母親都在等著我。知子莫若母。我母親知道我的行程,今天早一天就從鄉下來到外婆家等我。我任憑她們噓寒問暖地,告訴她們一切都好,說太晚了,大家都先睡覺了,明天再說。我母親也就沒有說什麼,幫我把房間的床鋪整理了,靜靜地陪了我幾分鍾,被我催著去休息。第二天一早,我就接到沈思茜的電話,問我昨天回來,怎麼也沒有打電話給她。我說太晚了,怕她睡著了,吵醒她。她說要見我。我說,一會兒會上班見。但上班的時候,我們並沒有什麼機會說話。她來我辦公室看我,眼神中想要尋找一些答案。看似隨口地問了一句:這幾天玩得開心嗎?我回答說:一會兒再說。一直等到我下班,她說回我住處,給我做飯吃。她一直忙東忙西,又不斷地找話題和我說話,但是我幾乎都回應得很消極,甚至幾乎沒有話。我接連好幾天都很沉默。沈思茜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但這次,她反而沒有像以前那樣子和我生氣、發火和爭吵。她就是一直默默地在一邊,給我倒水,給我帶飯,幫我整理房間、甚至幫我洗衣服。有一個晚上,我站在住處的窗口眺望的外麵。她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了。她從我背後抱著我,把臉緊緊地貼在我的背上。“張念,你快點回來,好不好?我不想失去你。不管發生了什麼,都沒有關係,隻要你回來就好。你開口和我說話吧,你別這樣子,你這樣子我真的害怕!”我用自己的雙臂環住沈思茜從背後抱住我的雙臂,並用手握住了她的手。但我依然一句話都沒有開口說。叫我如何開口?一開口,可能都是心碎?我此時此刻如何開口和沈思茜說話?當晚我依然回到外婆家,我知道我的母親依然沒有走,她依然在等我。她是非要等到我,單獨和我談一談才肯放心的。我們兩單獨在我的房間裏。母親對我說:“仔,你終究還是去看了靜和了。媽媽當初希望你自己學會平衡的。我看你現在的樣子,魂不守舍的,媽媽看著很難過。”“媽,心裏真的好痛啊!”唯獨對我的母親,我可以這麼直接地表達我的感情。“仔啊,媽媽還是那句話,再濃的感情,也有平淡的一天。你和思茜一起,那是你的現實,你們也經曆過熱戀,現在就要麵對現實,過平淡的生活。不管和誰,結局可能都是這樣子的。”“媽媽,那種感覺真的不一樣。”“媽媽也說過,雖然沒有見過靜和這個孩子,但是打心眼裏是喜歡這個孩子的。但是,你要和她在一起,這中間可能的困難和距離,你考慮過嗎?是你做好準備了?還是她做好準備了?”“我們在一起的時候,真的很開心,無話不談,連想生氣,其實也生不起來。她完全信賴我。感覺,心是相通的,願意為她做任何事情。我們像兩個大小孩一樣。”“喜歡你,依賴你是一回事,真的在一起生活,走下去是另外一回事。你有能力和信心嗎?”我母親依然用她生平經驗勸誡我。母親一語中的,問到了或許是隱藏在我心裏最深處的疑慮:我是否有能力和信心來承擔起與舒靜和在一起的未來?我是否真擔當得起這個責任?如果我沒有能力,我怎麼可以占據這個位置?然而,舒靜和在機場雙手抱包在胸前,獨自一人站在機場大廳落寞的身影,再一次湧上我的心頭。她那一刻沒有走開,原地站著,是不是潛意識中也在等待我留下來?但在電話裏,當我不顧一切地和她說出,我當時想留下來陪她的話的時候,她依然是阻止我的態度。一個女人,真的是可以死鴨子嘴硬,把愛一個人的秘密封在嘴裏幾世輪回不說出來,可是很多細節一定會暴露她的心思。舒靜和她為什麼嘴巴那麼硬,就是把“喜歡一個人”放心裏不肯說出口?可是每一天,包括歡喜地想著找什麼好吃的東西,包括可以安心的一覺睡到大天亮,包括不再頭暈,甚至包括看婚紗時候的出神,她同我說話的樣子,都讓我覺得,那一刻的她是幸福的,而那也是我一直希望她擁有的狀態。既然,我可以做到,為什麼我不去做?如果我不去做,那這一輩子,我們倆將錯過什麼?如果我不去做,有一天,我會不會也滿懷傷感地感歎:?“曾經有一份真摯的愛情擺在我的麵前,我沒有好好珍惜,等到失去時才感到後悔某及。人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我獨自一人跑到C市的江邊,沿江踽踽而行。我想,既然從一開始都是我“撿起了她”、“我救了她”,那麼就做得徹底一點,深刻一點。去告訴沈思茜我雖然愛她,對她有情分,但是此時此刻,我隻是想著怎麼讓舒靜和更開心地生活下去。去和公司正式辭職。去Z市。去工作。養她。供她讀書。在一起。不再猶豫。不再退步。不再放手。一直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