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枝詞】破殼筍尖帶潤土 又加新火試新茶(三十二)(1 / 2)

時入三月,炭爐已熄,午後的紫珠殿裏滾滾地冒著熱氣,弘秋跪坐在爐前,煮著今年的新茶。紫珠殿由於他的入住煥然一新,簡狄吩咐將最好的用度全數拿過去,他先前留在宣華殿被收拾起來的東西也都一一送來置好,一時間紫珠殿樣樣備齊,簡直勝過宣華殿十倍。

燕卓以拳掩口,低咳了一聲,弘秋抬起頭來,道:“燕卓君,請入座。”燕卓順著他的手走過去,坐榻紋著精致的暗色長龍,跪坐下去極為舒適。

才剛剛止沸的綠茶香氣濃鬱,裝在青竹杯中遞過來,白色的霧氣熏在眼睫上,溫暖濕潤。燕卓吹了吹,笑道:“帝君煮的手法果然純熟。今日有什麼事?”

“看得出來,阿姊很喜歡你。”弘秋的修長的手指停在勺子上,“我不管你們當時約定的是什麼,也不管你怎麼想……”

“……隻要勿教她傷心,你要什麼都可以。”

什麼都可以?燕卓看了看對麵的紫衣男子,表情似有一絲動容,喝了口茶,同樣平靜道:“哦?那麼……東海呢?”

弘秋早就料到了般,抬起淡漠的雙眼,“東海是例外。”

“你怎知她就會選擇東海?”

“我不知道,隻是即便選錯了,她亦有人可怨。”

他不忍簡狄兩難,不忍她不舍,不忍她後悔,在深重濃鬱的黑暗裏,做出選擇的是她,她不能旁責他人,任何淒苦,再澀然都須得自己咽下。

阿姊,我怎麼能見你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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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狄等著兩個一同用夕食,兩人前後走進膳廳,神色自然融洽,她輕輕鬆一口氣,笑道:“聊得如何?隱羅,庖廚專門做了你喜歡的菜,快來嚐一嚐。”

弘秋依言入座,道:“阿姊費心了。”

“你看看你,帝君回來了便連夫君都不要了。”燕卓狀似幽怨,不過笑容倒沒有半點怨念,自己落座便動筷了,簡狄飛去一眼,將手邊一隻施釉碎瓷玉色小瓶推過去,那精巧的瓶子浮在空中,慢慢落到他麵前的桌上。

“樹下才挖出來的杏花釀,”她放下銀筷道,“不喝我便拿走了。”

燕卓向著手側的弘秋道:“過去她也這樣橫行麼?”

弘秋笑一笑,不答,簡狄被他們硌著,本來還要說幾句鋒利的話來回擊一番,轉念一想,這兩人相處得竟不錯,也不知到底是不是都因著給她麵子。

即便是假象,是粉飾太平,她垂眼看玉杯中清澈的杏花釀,然而他們願意粉飾,已是對她而言最好的事了。

“阿姊,過幾日我要去一趟中原。”弘秋在動筷的間隙啜了一口酒,酒意醺然,他眉間顯出天狐族通有的昳麗,上挑的眼尾自成淡漠而錯落的風流,簡狄比起他來,最大分明便是濃烈的明麗,兩人坐在一桌,各自光彩照人,加上燕卓常年帶兵養成的英挺氣質,旁邊候侍的宮人低眉覷著便屢屢神遊。

她帶了輕微促狹,挑起眉,“你要去,誰攔得了,自己多注意些,難保沒有軒轅的人找上來。”

其實隱羅怎麼會不知道這些,隻是她需要長姊的感覺,安撫自己心有餘悸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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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筍脆嫩,簡狄夾了一片,咀了幾口放下筷子,對燕卓道:“我記得隱羅愛吃這個,派人挖來了煮好,他竟回也不回來,真真教我傷心。看那姑娘的模樣很是俏生生的,元神帶的味道卻很是熟悉。”

燕卓在昆侖虛很少吃到這個,過去嚐到都是在昆侖虛腳下農戶酒家中,覺得味道不過爾爾,不想東海還有這種閑心來研究菜色,將這東西做得如此精致。“她的確是位散仙,”他自喝了杏花釀,便有些愛不釋手,時常拿些出來喝,惹得簡狄每每嗔他,“小姑娘活潑生動,帝君若是喜歡就娶進門好了。”

“你們便是這樣的,也不管人家女孩子怎麼樣。你瞧瞧,常儀上仙等了你這許多年,日日盼著快些長大,結果最後你倒另娶了旁人,教她麵子往哪裏放?”

燕卓興趣缺缺,又喝了一口酒,“怎麼又提起她來,若我多說她幾句,你又要計較。再說什麼女孩子怎麼樣,那麼我娶你,你也是不願意的了?”

這話頓時把尷尬還給了簡狄,簡狄抿著唇,暗恨他不動聲色借力打力,隻好笑的春風拂麵,又將皮球原封不動踢回去,“你以為呢?”

“我以為……你定然很是願意的。”此人完全沒有任何心理障礙,從容道。

“燕卓君怎麼就如斯篤定呢?”

“彼時我道年底成親,公主一口答應下來,難道還會不願?”

果真有理有據,簡狄說不過他,略帶羞惱,一口飲盡杯中瓊漿,兩頰帶了嫵媚的緋色,若一把纏著紅綾的利劍,冷然的銀光倏忽閃現。

夕食畢了,燕卓去書房處理公務,簡狄身體已好了許多,照例過去一同批閱,兩人也不分座,比肩坐在一張長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