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意】折柳難留水東去 折槐長懷人猶在(四十九)(1 / 2)

簡狄喊得頭一圈圈緊得痛,眼前一陣發黑,倒在轎子上大口喘氣,轎夫腳下極快,不多久便到了宣華殿的寢殿。她被燕卓從轎子上抱下來,他雙臂如鐵鑄的一般有力,她沒有力氣掙紮,被一路抱到床上,輕輕放下,又被脫去鞋襪蓋好被子。

“你好好歇著,會找到的。”他斂起剛才的寒色,一字一句,道得極慢,然而篤定有力,對她安撫道,“你把身子養好,待阿素回來的時候,你便能帶他出去拾秋葉摘果實了。”

他的話如同哄著一個幼子一般,也不顧簡狄在陣前的隔閡與漠然,也不複他在歸程輦車中的失望與微責,隻有水一樣的寬廣,泠然清晰。

簡狄緊抓著他的衣袖,仿佛那是溺水之人救命的稻草。

怎麼會這樣。

阿素……丟了?

她隻覺心都要被絞碎,那個暴雨的夜,她怒氣衝天,狠狠甩了阿素一耳光,還怒斥他的眼淚,此後便拂袖而去,再也沒管過那孩子……不想竟會造成今日地步。

到底是誰之過!

她緊緊抿著唇,燕卓任她拉著衣袖,半彎著身子轉過去對司藥道:“藥拿過來。”

司藥將丸藥呈上來,正是她上一次吃的那一種,簡狄疑道:“這……是隱羅給你的方子?”

燕卓並不作答,簡狄猶疑了一陣,服下那藥,又躺好,聽他道:“若你有什麼怨恨,直往我這裏便好,與阿素無關。”

他不提倒好,一提起來,簡狄並非不再介懷。雖然戰事不再緊急,但是他隻身離開青丘,即便她再不願聽,他仍半點解釋的姿態都沒有。她披下眼睫,濃密如常,然而眉眼卻疏淡不少,仿佛被一場大劫洗去浮華顏色,露出蒼白的底色來。

燕卓靜靜看了她一會兒,手搭著她的腕子,把了一會兒脈,低聲道:“歇著罷。”

他什麼也沒有再說,徑直站起來,往門外去了,隻在路過幽婉時吩咐了一句:“讓她按時用朝夕食,安心靜養。”

簡狄暗自歎了一口氣,緩緩閉上眼。

那一身玄衣底下掩藏的東西,猶如一把尚未出鞘的劍,她怎麼看得透內裏鋒芒。可笑她竟拿出一萬分真心以待,一萬分信任以托,卻將嘔心瀝血的東海當做祭品呈上去,任人宰割。

燕卓……

即便她已至如此地步,心力交瘁,沉屙不起,也不會讓他再蠶食東海一日。

她仔細考量了一下朝中之臣,可靠的恐沒有半數,再三思慮後她清清嗓子,對幽婉道:“讓提黃過來見我。”

提黃乃是司吏官,主司朝中文臣提調,隱羅在時大權集中,朝裏沒有名副其實的輔政大臣,司吏之位已是最有實權的。隱羅相信他,那麼她也信一次。

“公主,您才回來……又動了氣……”

她眉一挑,冷道:“那麼往後通報之事你不必再管了。”

幽婉正色斂容,堪堪一拜道:“幽婉隻是擔心您的身子,何況往後帝君知道了……恐要怪罪。”

“你不去我便找不到人了麼?”簡狄勾起笑容,然而眼角戾氣深重,幽婉不再多說,退下傳令去了。

提黃很快便到,作為提調官吏的主司,他向來消息靈通得很,早上長公主與燕卓君回來之事,全程細節他無不清楚知曉,加上之前燕卓君失蹤那段時間長公主的種種,他大約能猜出個七八分了。

果然簡狄開口便讓他將往後所有朝事奏議都備一份到她這裏來,他心知燕卓君勢力之強,不禁暗歎一口氣,默默道:“瑣碎之事恐勞煩公主玉軀。”

她的聲音隔著簾子傳來,好似風雪擊打在臉上一般不留情麵,“東海是我火狐的東海,不勞煩我,還要勞煩他人麼?”

提黃輕輕皺了皺眉,長公主與燕卓君的分立,大約已成定局。

*

簡狄與提黃的談話並非秘密,大概是她知道即便要瞞也瞞不過燕卓的眼,反倒大大方方開誠布公,不多久朝中文武大臣便都知曉了此事,私底下議論紛紛。

隱羅還沒有歸來,燕卓與簡狄的關係糾成一團,朝議便暫且擱置,朝臣不敢隨便做決定,不管大事小事俱都向上報,最後疊在簡狄案頭的,便是厚厚一遝竹簡。

自簡狄從前線回來,燕卓再也不曾在寢殿歇息,起居從來都在書房,兩人隔得並不遠,但簡狄幾乎從不出門,因此算起來,已是半月不見了。她久不參政,看起卷宗來頗有些費力,好在這些事燕卓的處理與她心下相差無幾,倒教她也省心不少。

少昊太子還沒有半點消息,簡狄眉間的憂色怎麼也壓不下去,聽說燕卓也在不斷派無功而返的人再找。

她總是坐在這空蕩的宮殿,支著勞累的軀體,等著。

等著隱羅,如今又等著阿素,看著流雲來來去去,天光明明滅滅。

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活著,隻為等,隻為操心,將整個神魂都掏空還要祭出自己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