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早,聽到門外母親說話的聲音,洛卿起身打開房門,疑道:“娘,怎麼了?”
抬眼一看,廊子上站著自己的母親和一個女子,洛卿抿著唇一笑,走過去行禮,“失禮了。”
那女子轉過來,也笑道:“洛卿。”
洛卿一怔,女子的眉目輪廓,正是在她家躺了好幾日的未鴉,聲音也是熟悉的,然而方才背對著自己,她竟一點也沒認出來。
未鴉又道:“這十幾日叨擾了,然而爹爹掛念,阿鴉改日定當登門道謝。”
“阿鴉這便是客氣了,再留個幾日罷,延維先生也馬上便到了。”洛卿母笑道,“好幾年都不曾上門了,我們務必要好生招待才是,洛卿,你道是不是?”
未鴉看著她,心裏升起淡淡的反感。過去她頑劣不堪,這位夫人怎麼對她的,也不知勸了洛卿多少次不要再與自己往來;如今自己一夢醒來,不過染上了臨曦的幾分氣質,顯得文靜有禮,她便換了副麵孔,教女兒多與她呆一日也是好的。
好在麵對這樣的偽善,她終於知道該如何應對。
“既然如此,我便不推辭了。”未鴉點頭道,“不過阿鴉仍須出門一趟,白日裏怕是不能陪著洛卿了。”
洛卿柔柔地伸手搭上她的衣袖,目光溫和,“說這話就生分了,你過去沒有陪著我,我不也好好的嗎?你忙你的,不過晚上記得回來,我們姐妹好久不曾說過悄悄話了。”
未鴉自然道好,爾後轉身提著裙角往樓下去了,理了理頭發便出門去了。
她眉眼含著別樣的溫柔的蕭索,發式倒還是之前的,但是低低盤著,妥帖細致,顯出典雅的精巧來。
襲了近一千年的記憶,固然紛雜淩亂,失卻了當初的感情,然而她也可算是位一千五百歲上的上仙了。
醒過來之後,猶豫了片刻,她便決定要去找隱羅,無論如何,簡狄待她再好,閱道哥哥她是要救下的,罪孽不在刀,而在持刀之人。
她不知道要怎麼說服隱羅,是讓他念舊情,還是以理服人。
*
少昊太子失蹤近二十日終是被尋回來了,燕卓牽著他的手領他回來的時候,簡狄換了一身新衣,立在青丘的山頭候著。八月的午後太陽仍舊熱辣,她看著少昊從雲頭上落下來,衣裳整潔,頭發束得整整齊齊,麵上也很幹淨。
她輕輕鬆了一口氣,正要走上去,隻見少昊抬眼看了她一眼,目光怯怯的,靠在燕卓身旁不敢走近。
“阿素。”
少昊動了一下,麵上仍是那副猶疑的神色,咬著下唇。
簡狄彎下身子,張開雙手,彎了眉眼道:“快過來讓娘親看看,娘親找不到你,擔心死了。”
“去吧。”燕卓拍了拍他的頭,溫聲道。
少昊小跑過去,一下子撲進簡狄懷裏,她鼻子一酸,緊緊摟住。
心下終於踏實,前些日子緊繃著的神經一時鬆弛,她才覺得沉沉的疲憊席卷而來,阿素溫熱的身子在她臂彎裏,還有些拘謹,悶聲悶氣地對她撒嬌:“娘親……不要罵阿素……”
她不知為何有些哽咽,輕道:“怎麼會?你能回來……娘親就是最高興的……”
“娘——”小孩子受了天大的委屈,又在外麵顛沛流離,如今回來母親懷裏,終是到了不必擔驚受怕的港灣,忍住的一包淚便盡數擠了出來。
簡狄隻覺又悔又後怕,一麵撫著他的後麵安慰,一麵安心地笑起來。
少昊從來沒有這麼黏人過,簡狄隻好將他一把抱起來,然而蹲得久了,站起來眼前登時一黑,身形不穩險些倒下。好在肩上迅速搭上一隻手扶住她,又將少昊接過去,道:“走罷,去太白殿。”
簡狄閉了閉眼,慢慢跟上去,少昊被燕卓抱在手裏,轉過來雙手搭著燕卓的脖子,對她道:“娘,快點。”
她的腦袋劇烈地疼起來。
原來她真的孕育了一個生命,恍然無覺便已銘入骨血。除卻東海,她不是孑然一身,來去無牽掛的孤苦之人。她這才體悟母親當年撞向大柱的決絕,那是最原始的辦法,笨拙質樸,了卻了叢烈的威脅,大抵也算是一種以命換命了。
過去她怎麼想得到,還有事讓她憂心甚至瘋狂至此。
可是……阿素,你會怨我麼?
是我太貪心,妄想兼顧,以至到這個地步,不割裂已舉步維艱。
回到太白殿,少昊太子宣稱肚子餓,揪著簡狄的衣袖搖來搖去,簡狄無法,吩咐宮人去準備,不想才轉眼的功夫,一盤盤菜色流水般地上來,都是少昊愛吃的。少昊見了眼睛都瞪出來了,燕卓看他那個樣子便笑了,道:“上桌罷。”
幽婉特意吩咐換了圓桌,少昊坐在中間,左邊坐著黑衣的燕卓,右邊是一襲紅衣的簡狄,少昊還沒動筷子,兩人已將他喜歡的菜都夾了過來,他開心一笑,顧不得許多禮儀,邊吃邊嘟囔道:“……多謝父君和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