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狄彎起唇,胭脂重重抹上的唇掩去了蒼白的底色,她將微苦的白菊花茶飲盡,聲線仿佛冰雪,“我過去從不敢想,你竟真的趕盡殺絕至此。我在想,莫不是襄女也是你自己動的手,好教東海名正言順地來與你結盟罷,你既狠心,又還有什麼做不出的。”
她一開口,燕卓的眼眸便眯起來,這是少見的神色。待到她說完,他滿麵凝肅,將那隻白瓷茶杯捏得粉碎,最後勉力維持了理智,似從緊緊的牙縫中擠出來這一句話般,“……你自己去聽一聽,此話多傷人!趕盡殺絕?我自己動的手?簡狄,回去找找你的冷靜!”
說她傷人麼?說她失卻理智麼?簡狄忍不住大笑起來,滿眼盡是淚水,“冷靜!我要什麼冷靜!你不知道我本來便是個瘋子!”
她是一隻刺蝟,若對她殘忍,又怎麼能怪她全身張狂的刺!
她受過這些年的苦痛,卻死死撐著不肯落一滴氣短的軟弱的淚,而如今,忍了不知多少時日的淚水帶著不可置信的濃鬱的苦,每一滴好像東珠重重敲在地板上,錚錚有響一般。
“燕卓!燕卓!我告訴你!即便你是我夫君,我告訴你!我簡狄此生,由是與、君、絕!”她目眥如狂,牙齒格格的聲音清晰可辨,那一字一頓,猶帶血的訣別書,含了無數再挽不回的絕望心寒,擲在兩人之間。
“阿殷!”燕卓“霍”地站起來,聲音全數崩潰,大步朝她追過去要攔住她,她回身便是帶火的一鞭子,他躲避不及,右臂被用力刮去深深一道口子。
簡狄根本聽不進他半句話,一個縱身便往花廳的窗格破窗而出,木屑嘩啦啦掉下來,燕卓顧不得手上的傷,飛身追出去,簡狄在半空捏訣,整根鞭子舞起來,召來漫天的火雨,將正午發白的日頭蓋過,根根如箭粗細,往燕卓身上毫不留情地俯衝下去。
燕卓出門沒帶佩劍,這時雙袖一震,要將火雨全數收進去。
“阿殷——”
簡狄不欲與他纏鬥,將火紅的長鞭重重一甩,一道刺目紅光暴長,疾速馳來,燕卓一偏身子,險險躲過。
再看她,哪裏還有影子,燕卓重歎一口氣,返身吩咐閬玉閣的人看好少昊,然後直往宣華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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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狄即日便搬回了朝榮殿,隱羅正從前線回來,聽聞這個消息便直接往朝榮殿去了。
他走進去時簡狄正在摔卷宗,幽婉侍立,看背影不知是哪位又被痛批了。那人見是隱羅,趕緊轉了個方向跪著,恭聲道:“帝君。”
簡狄緩了眉眼的厲色,抬手讓幽婉送來茶水,隱羅過去坐下,對那人道:“你先下去罷。”
那人忙不迭告退了。
隱羅轉向簡狄,溫和了聲線,“怎麼,又搬回這裏。”
她淡淡笑,抬眼道:“我倒要看看朝中哪些人是死了心要跟著燕卓的。”
他低低地歎了一聲,伸手翻看那些案卷,巨細靡遺,操起心來是要十分勞累形體的。他遲遲未歸,朝中這些事情她一一都過目,不知又費了多少精力。
他的選擇是不是錯了?那時候他方才回歸,與燕卓約談,言隻要他好好憐惜簡狄,隻要他承諾不吞並東海,要東海的權並非不可。東海固然是當年死死拚來的,然而見她為難,見她操勞,他又怎麼忍?
他原以為,簡狄對燕卓及少昊也帶有對東海那樣濃烈的感情,可是到如今,她自己的選擇竟是這樣的麼?
他對燕卓的暗暗讓步,原本是要護她的,卻使她陷入苦痛的狂潮。
“阿姊……”
簡狄眼底那一抹顏色,他一定是見過的,決絕的,又好像有些顧影自憐的苦楚,似乎又是無悔的……隱羅捏緊了茶杯,他一定是見過的!
“你知道燕卓改動過我的方子罷?”她慢慢問他,語氣是萬分的肯定。
“的確。”
果然沒錯,散仙昭輿的方子是燕卓拿過來的。那藥效,她清楚得很,若沒有改換新方子,她心口長久不愈的劍傷加之這副透支卻死命操勞的身子,簡狄的火狐元神恐怕已在幽都待著了。
劍傷未愈的事情,連司藥都不知道。那個上仙一劍穿過來,怕是用了什麼狠戾的詛咒,如今傷口看似闔上了,然而驚痛卻常有。
“停了那副方子,換成從前的。”
隱羅一挑眉,站了起來,沉聲道:“你這是要幹什麼!”
簡狄看向他,並沒有任何動搖的意思,隻是輕輕搖頭,淡道:“其實我那日說的沒錯,我便是個瘋子。不過,瘋狂如我,也想要一場純粹。”
她便是這樣飛蛾撲火的人,何況還能幫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