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著的眼角慢慢滲濕,腦子好像無數風聲在嗚嗚作響,又有無數狂亂的影像在扭動,最後全數歸於空白與沉寂,了無生氣。
空虛,好像是從心底瘋狂地竄出來的,不斷在她耳邊無聲地呐喊。
她不知道他那些衝天的怒氣是哪裏來的,隻知道再這樣下去,她馬上就要發狂!
不能再這樣!
不能再這樣!
她勉力留住最後一絲理智,毫不留情地,重重咬了他一口。
燕卓放開她,胸前起伏,唇角帶著血,那雙曾經溫柔的眼好像還在隱隱發紅,潮水一樣仍在起伏,她看得清楚!
“你走吧,我不會再見你。”
她呼吸猶亂,卻不能再多看他一眼,生怕剛才的空虛和狂亂又會死灰複燃地死死纏住她,教她舉步維艱。
“簡狄。”他那樣叫了她一聲。
她像是從麻木的狀態清醒過來,心痛如絞。
簡狄咬著牙根,生生轉過了頭去,沒有再看他一眼,無數淚水決堤,恍如雨下。
燕卓在朝榮殿門口靜立了半日,天色忽變,暴雨傾盆。
少昊出來時看見父君被澆得透濕,吃力地舉起一把傘,要為他遮雨。
燕卓看了他一眼,額角的雨水順著臉頰流下來,他聲音嘶啞,低聲道:“走罷。”
厚重的雨幕發白,打在泛黃的秋葉上,彌漫著無數歎息的霧氣,輕重急緩地,如最漆黑的夜裏的夢,一層又一層浮上來,終於看不見那一襲黑衣。
*
簡狄的身體狀況急轉直下。
體虛之態像是克製不住一樣,不斷冒出來,她雙頰消瘦得不見血色,那雙曾經充滿火一樣驕傲的眼睛失去神采,泛起令人不安的灰色來。
天氣越來越涼,才十月,朝榮殿就點起熊熊的炭爐,寢殿溫暖如春,然而她卻凍得瑟瑟發抖。虛弱的元神已經無法脫離肉體,隻能呆在形容枯槁的身體裏忍受每一分痛苦。
劍傷之處皮肉一直未長好,閱道既不是軒轅氏也不是共工氏的,施的這個術法精巧的很,好像是專門針對簡狄這樣身體虛寒之人的。她又冷又疼,腦子裏天旋地轉,根本無法入睡,即便睡著一小會兒,那漫天火海或者大兵壓境的噩夢便一個接著一個,直至將她驚醒。
司藥毫無辦法,隱羅大發雷霆,將關押著的閱道拉出來,結果此人卻怎樣都不肯服軟。
好得很,他自然是不會服軟的。
不日將飛升為上神,這點皮肉之苦又算得什麼。
隱羅的眼眯起來,狠意迸發出來,淩厲如刀。
朝榮殿不許燕卓進入,他每日站在她的窗下牆外,一站便是一天,原本插手的事務一概扔去了,交予隱羅全權處理,自己卻總是一個表情,不知在想什麼。
幽婉看在眼裏,每每試圖對簡狄說起燕卓君的事情,都被她厲聲打斷。
“休提此人!”
少昊被勒令每日在太白殿讀書,一旬見她一次,然而每一次都隔著簾子看不到她的臉。
她這副消瘦的模樣,終歸還是不願被看見,不願被牆外那個人知曉。
她就是有這樣的本事,扔下一切,躲去一個避世之處,抱著愁苦的追憶生老病死。
“娘,我想抱抱你……”
旁邊侍女對他欠一欠身,道:“公主身體不好,受不得一點風,特地吩咐要掛起這麵簾子。”
少昊盯著那麵簾子,像是要將它看出一個洞來,“……娘,你為什麼總是不見父君?”
“你還小,這些事你往後會懂的。”她的聲音再也沒有中氣,細細軟軟的,好像爐子裏慢慢升起的煙束一樣,下一秒就要散去。
他幾乎忍不住要大哭,想起簡狄曾經揮過來的一耳光,終是生生忍住了。
“娘,阿素回去一定好好讀書,下一次來看娘的時候,娘一定要好起來……”
童音裏的哽咽,她又怎麼會聽不出。
簡狄長歎一聲,低低道:“……好。懷素,你聽娘的話,做到修文治武,彬彬有禮,往後幫襯著你娘舅治理這東海,再娶個稱心如意的女子,相敬如賓,白頭到老。這些事,你能做到麼?”
“娘……”
“你能做到麼?”
少昊在地上重重行了一個大禮,道:“懷素一定做到。”
她無聲地抿起了唇角,無怪她狠心,這半年光景,實則翻天覆地,早晚還是要讓少昊知道的。
*
昆侖虛瑞王宮。
支起的窗格外,雪如鵝毛,輕輕落在瓦片上,溫柔而冷冽的雪光裏四邊寂靜,隻聽得見爐火不時發出的劈啪聲。
一身素白的瑤姬伏在案上閉目休息,頭發一絲不苟,妝容素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