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卓還在纏綿地吻她,她緊緊握著拳,眼底是無邊的空白。
“……”
他放開她,結眉道:“阿殷?”
簡狄低著眉,不發一言。
已過了驚蟄時分,春蟲被驚雷所喚,窗下有悉悉索索的蟲鳴,在靜謐的夜裏起伏又清晰。書房的燭火靜靜燃著,流下一滴燭淚。
她不想現在與他親近,生怕肌膚相親的時候,心底最後那點熱度都浮起來,變成滾燙的情欲,最後隨著情潮退去而消弭。
“我……”她艱澀地開口,想要找到一句話能表達心底的混亂的情緒,卻是徒勞。
燕卓看著她,那雙眼睛平靜又漆黑,帶著最堅定的目光。
他替她整理著衣服,動作輕柔,“怎麼,在想什麼?”
為什麼他能這樣平靜,好像沒有發生任何事一樣。明明是她教他擔憂又失望,是她拋下他,到頭來他還是候著,沒有移動一步。
她心中極度的自尊劇烈地膨脹。
“我……去懷素那裏。”
不能相見。
每一次都是煎熬和折磨,不是捂起耳朵就聽不到心下的泣涕。
燕卓還是那樣看著她,好像在寬解她,或者在責怪她。
他隻道了一句:“去罷。”
簡狄說的並不是“今晚去懷素那裏”,他明白這意思,他不想勉強她。
有時候這種忍讓是退一步海闊天空,是能長相守的要義;有時候他的遷就卻是對她任性的一再縱容,是顧全她的固執,即使會自傷,也不在乎。
這樣真的好麼?
她坐著不動,燕卓柔聲問道:“怎麼,又不走了?”
她不知道自己要怎麼辦,倘使燕卓待她不好,她便有理由可以顧影自憐,然而他對她又太好,就像一份過於豐厚的獎勵,教她無法接過。
這樣的簡狄,是不是太難討好?
“我從前不是這樣的……”
她跪坐著,低低地埋怨自己,那身紅衣都失卻了光彩。
燕卓目帶憐惜,撫著她的頭發,嗓音是落雪般的溫柔,“我知道。”
這樣的自尊,必定是當初太想要強,太辛苦了,才容不得他人刺傷,更不許自己屈服。
“阿殷,你覺得你為我做得太少,如今,我要你為我做三件事,你可願意?”
她望著他,眼前人專注地回望她,她輕輕閉上眼。
“你說,我簡狄必竭一生之力做到。”
他的指停在她的烏發上,替她拔去沉重的發飾,一時長發流瀉如烏瀑。
“第一,顧全你自己,不得勞累傷病,不得暗自神傷。”
簡狄不禁愣住了,睜開眼來,那雙沉在眼窩裏的上挑眼睛帶著訝異,這便是他要她用一輩子做的事?
“你答不答應?”
心底有如千萬隻螞蟻啃噬,酸痛難當,“……好。”
“第二,守著我,與我白頭相攜,不得離去。你答不答應?”
她的聲音顫抖起來,帶上濃重的鼻音,“……好。”
“第三,”燕卓用手指替她理順長發,溫熱的力量停在她的頸子上,將她往自己懷中靠去,“為我生兒育女,看他們長大。”
簡狄抓緊了他的衣襟,齒關緊緊咬著,嘴唇抖動著,涕零如雨。
“簡狄,這第三件事,你答不答應?”似乎他的聲音也開始不穩起來,隱隱又帶著緊繃。
長久的沉寂,隻聞呼吸。
她像從一場噩夢裏清醒過來,要拚命推去身上的枷鎖。那是她給自己加上的,卻被他卸下丟走了,他告訴她,你不必作繭自縛。
“我……答應。”
燕卓無聲地抱緊了她,將她牢牢按在胸口,“你要知道,我不會讓你走的。”
“我是個功利的人,做這麼多,便是要你賠上一生為我做這三件事。”
“如今你答應了,我便記在心裏,不會給你機會反悔。”
她摟著他的腰,如同幾百歲的少女一樣,稚氣地,重重地點了點頭。
在這樣如大海一樣的深沉前,她不過就是稚子,她想的一切,他都替她想到,為她安排好前路,一步一步,便是白頭。
還記得她與他經曆的喜悅與苦澀。她以為淚水與怒火會永久盤亙在心底,抽出苦澀的果實;她以為喜悅是她從命數的朱筆下竊來的,隻存在於短短的一瞬。
他卻告訴她,那些過往好像雲煙,再長久,再紛擾,也會散去的。不論喜與悲,終歸都會過去,要選擇忘卻什麼,自然是她的事,然而一輩子須臾而過,到盡頭時回味,難道要再嚐那些苦果麼?
她簡狄,不論世人謂她烈火一般的性子,還是鐵骨的女子,也在心底盼著有人來,替她知冷暖,愛她護她,守她伴她,縱容她的倔強性子,對她溫柔而遷就地笑。她一路披荊斬棘,跌跌撞撞,幾乎頭破血流,也曾心如死灰,到底還是找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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