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已經辰時了,快起身罷。”
溫和的嗓音在耳畔響起,好像一個夢那樣輕柔,後土翻了個身,睜開眼睛,看見熟悉的人影立在窗邊,隨手捏了訣燃起一簇冷焰拈到她麵前。
幽都沒有天光變換,故而也沒有早朝一說,隻在辰巳之交時有個朝議,討論些日常事務。
後土坐了一會兒,這才下床更衣,一邊接過侍女的巾子一邊對玄冥道:“你什麼時候起身的?”
“卯時左右,見你睡得安穩,沒有叫你。”
她點頭,看著他含笑道:“那……往後也這樣。”
那話裏帶著一點點征詢的語氣,不同於一般的女孩子被捧著而生出驕橫,好像底氣不足。玄冥並不說話,讓侍女退下去,才將身子斜靠在床柱上,才道:“今年是哪一年了?”
“帝俊二十三年。怎麼,你連這個都忘了?”
幽都隻能靠漏滴計時,紀年一事普通百姓根本不去理會,有些上神家中留意的,便備置了漏滴,逢年過節還慶祝一番,魔族心智尚未完全開化,更沒有這類習俗,平日更多便渾渾噩噩地過了。
“你也知道如今是二十三年,你我成婚已這麼多年,說話何須如此小心翼翼?”
後土正在畫眉,停下手裏動作,轉身訝異道:“你說什麼?”
兩人過了十八年相敬如賓的日子,或許在某些旖旎時刻親密無間,然而她從來隻覺那是情欲所致。
玄冥眼裏帶上一些類似憐惜的意味,深邃的眉目溫柔下來,“我說,要個孩子罷。”
她愣在那裏,不知該說什麼,還呆呆地望向他,猶不敢相信一般。
這話的意思是,她終於走進了他心底,不再是他懷念故人的一麵鏡子?
這樣想來,那麼多個日夜,她恍惚間驚至的悵然悲哀,也到底不是徒勞,換來了結果。她忽然覺得有些感觸,眼底慢慢濕了,柔著聲音叫了一聲:“玄冥……”
大約他也覺得讓她吃了許多苦頭,低聲微笑道:“……算我過去做得不好,往後也都讓你睡到卯時再叫你。”
後土畢竟還是個一千歲出頭的女孩子,這些年辛苦的事不能向遠在千裏的父親去說,對待夫君玄冥又是小心翼翼的,如今才終於鬆懈下來,能長舒一口氣。
天地蒼莽之間,能有一個依靠,這多好。
兩人又站著說了一會兒話,後土隻覺兩人不像是相處二十年的夫妻,反倒是才相識的少年少女,心底不時湧上一陣輕柔之感,一時又砰然不已。
“好了,吃些東西,晚些還有朝會。”還是玄冥開口提醒她。
“實則如今也沒什麼事,魔族雖然人數眾多卻心智不明,也不能對我們造成多大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