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朝光從東門慶處回來,一路悶悶不樂,到了他娘跟前,曹氏見他回來問他去哪裏了,許朝光說去王慶那裏了,曹氏便問那段古有下文沒有,許朝光猶豫許久,吞吞吐吐道:“王慶說,陸文龍知道真相後,就把王佐給殺了……”
曹氏一聽,慘叫一聲,從床上直跌下來,嚇得許朝光趕緊把他娘扶起來,連道:“娘!你別擔心!王慶這廝講古,從來都是峰回路轉,隻要他下麵還有文章,就一定是我們想不到的好文章!事情一定會轉好,不會是悲劇的!”
曹氏卻搖頭道:“王佐人都死了,還怎麼不悲劇?”
“也許……”許朝光道:“唉,總之他一定有辦法,你睡好,我這就把他抓來!”說著果然去抓了東門慶來,剛好這日許棟外出,所以許朝光在寨裏橫行無忌,沒人敢問一句,隻道是東門慶得罪了少寨主,許朝光將東門慶抓到曹氏床前,拿刀抵住他的背心道:“快!給我娘說個好結局!要歡喜的!”
東門慶無奈,隻好道:“其實陸文龍殺那王佐,是和王佐商量出來的計策,他拿了王佐的頭取得了金兀術的信任,就近殺了金兀術,反出了金營,因此宋軍大勝,嶽元帥直搗黃龍,天下盡歸趙氏。”
許朝光大喜,對曹氏道:“娘!你看,我說了這後麵是好結局的。”
曹氏卻搖頭道:“什麼好結局,這個結局裏破綻太多,那金兀術既把陸文龍當兒子,陸文龍又何必再殺王佐來取得信任?再說宋軍無功而返、嶽元帥屈死風波亭,這也是天下皆知的事情,連我這般婦道人家也知道。”
許朝光見他娘病情沒有好轉,又將刀抵住東門慶緊了幾分喝道:“再說一個沒破綻的!”
“你逼他有什麼用!”曹氏哭道:“其實說陸文龍會弑殺養父為生父報仇,連你也不信的,對麼?若連你也不信,那麼你就算逼得他把故事結局改了,也沒法讓聽古的人信服。”
許朝光忙道:“我信!我信!我本來就信!我本來就覺得應該如此啊!”
曹氏反問道:“那我問你,如果許棟也是你的養父,而且他殺了你的親生父親,你會怎麼 ?”
許朝光一聽怔住了,他也是個很聰明的人,聽了這話心裏湧起一股不安,過了好一會才勉強笑道:“那怎麼會!天下哪有那麼巧的事情!又不是講古。”
曹氏道:“若是照你這麼說,那陸文龍當初多半是連王佐的話也不信的了。我看他還是會將王佐殺了,然後率領金兵去攻打嶽元帥。”
“不!不是的!”許朝光叫了起來,曹氏問為什麼,許朝光道:“他是忠臣之子!所謂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他要是這麼做,那不成了貪生怕死、貪戀富貴的小人了麼?”推了東門慶一把道:“你說是麼?”
東門慶嘿了一聲,道:“少寨主你自己不怎麼想,卻要故事裏的人這麼做,不太為難故事裏的人了麼?”
“是啊!”曹氏道:“光兒你捫心自問,如果你是陸文龍,你會怎麼做!”
許朝光心中一動,忽覺東門慶和曹氏看自己的眼光竟是出奇的一致,倒像他們二人是同一陣線,自己反站在被拷問的對立麵一般,眼前一陣模糊,又覺東門慶似乎就是斷了一條臂膀的王佐,曹氏就是故事裏的那個奶媽,心裏大感惶然,大吼道:“你們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曹氏道:“你先回答我,如果你是陸文龍,你會怎麼做?”
“我不是陸文龍!”許朝光怒道:“我不是!那隻是一段古!”轉身衝出了門外。
曹氏見他這般反應嚇了一跳,從床上跳了起來要追,卻被女婿攔住了,東門慶道:“他好像猜出了些,現在逼他會出事,還是讓他靜一靜的好。”
那邊許朝光衝出門外,忽聽雷聲轟轟,天上灑下一陣雨來,他腦子裏想的都是這件事情,卻還是本能地找了個角落躲了,一時想:“難道我爹爹也不是我親生的爹爹?那他怎麼會對我那麼好?”又想:“不對!金兀術對陸文龍也不錯。”又想:“要真是這樣,那我該怎麼辦?”又想:“也許不是這樣,隻是我多心了。”又想:“可是娘和王慶那廝那樣的話、那樣的眼神……一定有鬼!”又想:“要不我這就去把王慶給殺了!隻要殺了王慶,娘多半就不會再想這件事情,不會再提這件事情--就當這事從來沒發生過!”
他想到這裏就要動手,忽然想起東門慶所說的陸文龍會說王佐的推測,心裏一寒:“我這是怎麼了?我真的這麼做,那不就和王慶說的一樣了麼?他說陸文龍在金營裏他有富有貴,養尊處優,要反出金營殺了他養父卻是危險重重,我不也是這樣麼?他說陸文龍殺王佐,‘親生父不如養父大’隻是借口,其實是不想失去富貴,其實是怕死……我到底是因為愛我爹爹,還是因為怕死?如果我爹爹真是我的殺父仇人,如果我真把王慶給殺了,後世講古的人說到這一段,不得罵我貪生怕死?不得罵我認賊作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