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妻恨之二(1 / 3)

白燭,薄棺。

東門慶帶著林鳳走進來的時候,屍體還沒入殮,昏暗的小屋內隻有守靈的張璉和他弟弟張珀。隻一日功夫不見,這個豪邁的年輕人已變得如斯憔悴,東門慶心道:“他們夫妻間的感情看來不淺。”輕輕歎了一口氣,上了香,到張璉麵前說了聲節哀,張珀代兄長應了一聲,林鳳一不小心,蹭到了蓋在屍身的白布,蹭落了一角,露出了死者的頭,張珀眉現不悅,正要將蓋屍布拉好,林鳳忽然啊了一聲,指著逝者道:“表哥,那不是我們那天撈上來的那位姐姐?”

東門慶聞言走近了兩步,看了看屍身,道:“還真是!”

張珀一聽問:“真是什麼?”

東門慶便將他們經過橋頭墟撈起一具屍身的事說了,張珀奇道:“難道說你們當時撈起來的,就是我嫂子?”

東門慶又往屍體上看了一眼,歎道:“當時我們隻道是個陌生人,卻萬萬料不到竟是嫂夫人……”

他還沒說完,張珀已經哽咽起來,道:“事情竟有這般巧!”忽見東門慶盯著屍體發呆,覺得他有些無禮,上前道:“我嫂子得王公子援手才脫了魚腹之厄,我兄弟著實感激,不過如今晚了,兩位還是請回吧。”

東門慶卻忽道:“聽說縣裏的仵作道嫂子是失足落水,淹死的?”

張珀道:“是,怎的?”

東門慶道:“那就怪了。”

張珀還沒問什麼,張璉已抬起了頭,問道:“奇怪什麼?”

東門慶躊躇道:“這件事情,小弟不知該不該說。”

張璉見他這樣便知道事情大有蹊蹺,沉聲道:“有什麼事,王公子直說就是!我還撐得住!”

東門慶這才道:“王四在泉州時,有個親戚在刑房行走,所以小時候在那裏出入過,知道一點仵作的門道。嫂夫人從水裏撈出來的時候我想看看是否有救,所以也曾仔細看過。當時我還以為嫂夫人並非溺死的呢。”

張璉呆了呆,忽然跳了起來叫道:“你說什麼!你說阿蓮不是溺死的!那……那……那阿蓮是怎麼死的?”

東門慶走到屍身前麵,道了聲“冒犯”,便掀開蓋子屍體上的白布,道:“我當初在刑房行走時,一位長輩曾告訴我,若人生前溺水,一般男者撲臥、女者仰臥。兩手兩腳俱向前。口合,眼開閉不定,兩手拳握,腹肚脹,拍則作響。落水者手開、眼微開、肚皮微脹;投水者手握、眼合、腹內急脹。兩腳底皺白不脹,頭髻緊,頭與發際、手腳指縫或鞋子內會有沙泥,口、鼻內有水沫及有些許淡色血汙,或有磕擦破損,這些是生前溺水的表征。因人未死而落水,必然拚命掙紮,氣脈往來搐水入腸,所以兩手自然拳曲,腳罅縫各有沙泥,口、鼻有水沫流出,腹內有水脹。”

死者是女人,東門慶不好動屍體,但他說一樣,張璉便看一樣,將口眼手腳看得過,又拍亡妻的肚子,一一與東門慶所說不合!他眼中悲意漸去,憤恨漸生,嘶啞著聲音問道:“王公子,你是說,阿蓮是先被人害死,然後再推落水中的?那縣裏的仵作為什麼又那樣說?”

張珀道:“嫂子的手腳、指縫都很幹淨,衣服也換過,別是縣裏的仵作幫忙清洗了——或許這是他們的規矩。”

東門慶卻搖頭道:“刑房裏沒這規矩。”又道:“當時我們在橋頭墟將人撈起來時,嫂子的手指縫也沒泥,肚子也不甚脹,口眼五官也與溺水者不合,所以我當時就料定是一起命案,隻是沒多口,以為仵作們不會把這麼明顯的事情弄錯——當時在場的不止我們,橋頭墟的張婆、舟公都是見證,他們或許沒像我般留意到指甲縫隙、眼耳口鼻的問題,但肚子脹不脹,應該還是記得的,長兄若是不信,將他們叫來一問便……”

他還沒說完,張璉已經吼道:“那按你說,阿蓮是怎麼死的?”

東門慶又往屍體看了一眼,道:“若是死者入水之前就已經遇害,那麼頭發會寬慢,肚皮不會脹,口、眼、耳、鼻不會有水流出,指爪罅縫也無沙泥,兩手不拳縮,兩腳底不皺白卻虛脹。但嫂子的屍身經過仵作的手,又過了這麼幾日,這會口、眼、鼻沒水流出也說明不了什麼。不過屍肉顏色仍與溺水者有異,而且身上多半有致命傷損,或是中毒症狀……”說到這裏,旁邊林鳳叫道:“表哥,那天我明明記得這位姐姐脖子上有一道烏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