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 存(1 / 1)

一年前,厲雲在第四中學教語文。

他這個人很善良,一點不精明。不知因為哪件事,他得罪了校長,校長抓住一次教師素質考核的機會,做了點手腳,把他拿下了。

厲雲一下就暈頭轉向了。

那段時間,他四處找工作,可是,極不順利。

要買米買菜,要交水電費,要交孩子的入托費……

走投無路,他去省城找到蔣東,想在火葬場找個活。

蔣東說:“現在,殯儀館的工作成了熱門職業,想進來的人都擠破了門檻,因為這裏的薪水高,下崗的幾率又小。”

“你幫幫忙。”

“我可以幫忙,但是,你最好先跟我走一走,看看能不能適應。”

首先,厲雲觀看了他為屍體整容的過程。

那是一個很幹淨的房子。

蔣東用一輛滑輪床從冷藏室推出一具蒙著白布的屍體,停在房子中間,從容地掀開了蒙屍布。

厲雲的心抽搐了一下。

那是一個被車輪壓扁腦袋的女子屍體。

蔣東開始有條不紊地為她整容了。

他對著死者的遺照,像捏橡皮泥一樣,為死者捏弄出了一個腦袋的大致輪廓,然後往死者的顱腦裏塞棉花,用針線將錯位的皮膚縫合,再貼石膏……

厲雲站在很遠的地方看。

很快,死者就基本恢複了原貌。

雖然那張假臉塗的肉色很逼真,但是怎麼看都不是一張真臉。

最後,蔣東輕輕為死者洗頭發。那長長的頭發不再柔軟,而像一根根硬撅撅的麻絲……

他對厲雲說,有的屍體四肢殘缺不全,他就用肥皂做出來安上。有的家屬還要求給屍體消毒,洗澡……

“你都是白天幹吧?”厲雲問。

“不,我一般都是在晚上工作。晚上安靜,也有靈感。”

“那太恐怖了……”

“怎麼樣,幹這個行嗎?”

“不,我幹不了。”

“那剩下的職業就是焚屍工了。”

“看大門不行嗎?”

“看大門的是一把手的嶽父。”

厲雲隻好又跟蔣東觀看了火化屍體的過程。

省城火葬場的設施當然更先進,更氣派。

幾名穿白大褂的工人推過來一輛滑輪床,那上麵躺的也是一具女屍。

他們把女屍抬下,放到傳送帶上,然後,按動電鈕,傳送帶啟動,女屍移向爐口。

爐口和傳送帶之間,懸垂著一塊白布,用來隔擋。女屍一點點消失在那塊白布的後麵。

蔣東打開爐口觀察窗的鐵門,裏麵是一塊透明的耐高溫玻璃。他對厲雲說:“你朝裏看一看。”

厲雲湊上去,通過那個觀察窗,清楚地看到那具女屍躺在爐中。爐內已經預熱升溫。

“我一直以為,火化是不讓看的。”

“我們正在引進幾台最新型的火化機,有閉路電視係統,家屬不用進入火化車間,就能看到親人被火化的全過程。”

爐內燃起了熊熊烈火。

厲雲看到那個女屍的頭發和衣服忽地一下就不見了,隻剩下一具白花花光禿禿的luoti(被禁止),很快消失在火光中……

一個工人用鐵鉤子伸進去,翻動屍體。

蔣東說:“女人的骨盆比較難燒,要用鐵鉤子搗碎骨架。”

兩個人出來後,蔣東說:“怎麼樣?”

“我……再考慮考慮。”

“其實我們本來就是一捧灰。”

厲雲像逃一樣回來了。

他是一個語文教師,天天接觸的是:“十幅歸帆風力滿。記得來時,買酒朱橋畔。遠樹平蕪空目斷,亂山惟見斜陽半。誰把新聲翻玉管?吹過滄浪,多少傷春怨!已是客懷如絮亂,畫樓人更回頭看……”

讓他親手把畫樓上回頭凝視的女孩燒成灰,把多愁善感的作詩人燒成灰,他做不出來。

他想,假如自己教的是生理課就好了,那樣也許就吃得下焚屍工這碗飯了……

吉人天相,不久後,他在一家私立小學找到了工作,仍然教語文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