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玄二十四年十月十五夜,史稱“平康之亂”的藩王謀逆宮變事件進入尾聲。
平康軍攻進燕都,一鼓作氣帶領三萬先頭部隊,於後半夜闖入宮城,卻在宮城甬道上遭遇毀滅性打擊。
長寧侯調動宮禁,在宮城城頭架弩,城下設伏兵,上下夾擊,將三萬軍殺成甕中之鱉。
三萬王軍瘋狂逃竄,卻無路可逃,相互推搡踩踏,潰不成軍。屍體紛落如雨,塞滿宮城甬道,短短一截甬道上,屍體堆積如山漫過宮牆,寸步難行,僅後半夜,就在甬道上丟下屍體萬餘,很多人都是被自己的同伴踩踏致死,甚至有不少人都是在宮牆上被壓死壓扁的。到後來,不用城頭士兵射箭,底下的王軍已陷入瘋狂。
平康王淒厲的求饒聲在城下響起,撕裂般的破音聽得人心裏發涼。
蘭傾旖無動於衷,漠然彈琴。
琴聲響了大半夜,從月落日升到日上三竿,直到底下平康王第三次求饒,身邊士兵死絕,他奄奄一息地掙紮著從泥濘血腥中伸出染血的手,琴聲才停下。
“帶他上來。”她淡淡吩咐。
“是。”玉瓏默默低頭應聲。
城頭士兵震撼地看著底下的慘狀,覺得這一幕他們永生難忘。
十月十六巳正三刻半,曆時近四個時辰的宮城殺戮終於停止。
護衛從屍山血海中帶出半死不活的平康王時,他的右臂和左腳三根腳趾已被士兵活活踩成泥,肋骨也撞在牆上斷三根裂兩根,好在斷骨沒紮入內髒。他全身上下都是黏黏膩膩的肉末和血漿,泥巴腦漿血水碎肉末骨頭渣子內髒碎片混在一起黏在他身上,腥臭味一裏之外都能聞到,粘稠得仿佛這輩子都洗不幹淨。
但周圍都沒有人吐。
他們想吐也吐不出來。
相比底下的慘狀,平康王這樣還算好的——起碼他還有命。
蘭傾旖漠然掃他一眼,“帶下去,宣太醫來給他處理傷口,關進刑部大牢,別讓他死了。”
“是!”
甬道上顏色斑駁,鮮血染遍每處地麵,蜿蜒如蛇,扭曲的半液體仍在不斷向他們腳底下蔓延。肌骨壘成山血水連成海,連宮牆牆頭都滿是殷然血跡。很多屍骨都被踩成爛泥,看不出原本是什麼顏色。血腥味濃重得十裏外都清晰可聞。
蘭傾旖目光落在城下,良久無語。
日月星辰的升落從來不因人世浮沉而改變,陽光依舊明媚,卻再也照不到那些死去的士兵身上了。
她素衣如雪,衣袍在燦爛陽光中翻飛,光輝燦爛如畫中仙人,精致幹淨不染半分塵埃,和此刻的瘡痍血腥形成鮮明反比。
陽光灑在她身上,映出她平靜眼眸,不為血色遮掩,華光流動如蒼山雪琉璃月。
隻肌膚蒼白,宛若陽光下的冰雪。
“宮城外情況如何?”她麵無表情,問。
“女帥和鍾相調動禁衛軍和皇營反攻。燕都劃分為各大區域,分開圍剿,情況基本上已得到控製。”玉瓊緩緩答。
“將這裏的情況通報給他們。”蘭傾旖轉身下城,“吩咐禦林軍,將屍體收殮。”
“是!”
這場圖謀已久的叛亂,平康王苦心孤詣二十五年的結果,終究還是毀在那女子徹夜奔馳的鐵騎之下,毀在她冷酷而靜的目光下。
平康王最終還是沒能踏過那段才裏許長的宮城甬道。
這數百米的距離,是無數人的生命落幕,是王圖霸業的落空,是指間流沙翻覆一無所有,是眼看著希望在即隻差最後一步卻永遠也沒機會再邁出那一步。
世間最折磨人心,不是從未得到,而是得而複失,是已握在手中但轉眼間一切都如流沙般從指間逝去,是看得見抓不住鏡花水月的虛幻。
僅僅一夜,就決定無數人的一生一世。
平康之亂以一種各國高層預料之中情理之外的方式結束,詳細的情報在最短時間內出現在掌權者案頭。
所有掌權者在看完密報的同時,不論是敵是友,心裏都生出寒意。
這個智慧天縱還勇氣非凡的可怕女人!
以宮城為戰場,一般人即使想到也未必敢做。畢竟皇宮不同於他處,先不提宮中居住的人,單論皇宮在百姓心中的神聖性,就沒幾個人敢拿宮廷冒險。僅憑她關鍵時刻能有這樣的決斷,就足以讓人心驚膽戰。何況在甬道上架弩設伏,敵人的損失慘重可想而知,死屍漫過宮牆絕不會是誇張。
一個女人,還是文官出身的女人,無畏至此,令人凜然生怖。
各國高層都將戒備複雜的目光投向雲國中心,那個女子所在地。
而再次成為五國關注點的女子,卻沒注意其他人的目光,在向陸航稟報過後,她將善後的事交給其他人處理,獨自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