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觀星台上看星辰。星空的奧秘他已研究過很多年,能掌握整個世界的變化,一般情況下,他想要什麼答案,通過心算就可以得到,且有很高的準確度,但他在麵對那片星空時依然感到渺小。
他一直覺得沒有什麼職業比占星師更能領會生命的無常和命運的冷酷。計算的越多,知道的越多,就越能感覺到宇宙的浩瀚和人力的渺小,那種目標就在前方卻永遠無法抵達的絕望足以讓人發瘋。
長風浩蕩,高台冷寂,他雪白的袖袂在風中翻飛,星辰之下,那雙眼深沉一如此時的夜。
他身後,蝕刻著日月星辰的巨大星盤被水滴的力量所推動,星盤中央,少女纖細的手指間夾著算籌,進行著天命人運的推演。
她算過很久,計算過程也沒有出任何問題。星圖公式、星辰運轉……一切在她靈巧的手指間不斷重現,北鬥附近的星野圖被她的智慧所掌控,看上去完美無缺。
但她發現最後的結果無論怎樣算,都是錯的。
她算不出來。
茫然不解地抬頭,她緊緊盯著星空。
浩瀚星空深邃無垠,星辰黯淡,隻有貪狼星的光芒閃亮。
“為什麼?”她烏黑的眼珠迷茫地轉動,緊盯著麵前白袍疏淡的身影,又呆呆地低頭看星盤。
“七道算籌式。”她手指不停,飛快而精確地擺弄著竹製算籌,“為什麼?我明明已解出答案,為什麼還是算不出結果?”
“你該明白的,楚楚,再優秀的占星師,也會遇上算不出的盲點。”溫九簫神色淡然。
聞人楚楚搖頭,“不!我明明算到過她的命。”
“你也說是算到過!”他著重咬住“過”字。
“為什麼?”她不明白。
“因為你的心變了。”溫九簫微笑,“占星師的計算也會有盲點,最著名的定律就是不可自算。沒有人能算出自己的未來和命運。事情和自己的關聯越小,算出來的結果就越準確。占星師的計算,最重要的是要有靜如止水漠然置之的心。你在月下山莊計算她的命運時,還不曾把她放在心上生出感情,那時你的計算結果還是準確的。但現在你做不到。因為她和你的命運已產生交錯。”
他修長的手指靈巧地擺弄著算籌,輕描淡寫地打亂聞人楚楚大半個月的心血。“你這道算籌已經解得很接近,但永遠都是無限近似,而永遠無法成為真正的答案。所以你再算不出她的命。”
“占星師在世人眼裏是個不祥的職業。因為曆史上的占星師幾乎都不得善終,而他們九成九以上都是死在自己的絕望下。”溫九簫自顧自道。
“絕望?”聞人楚楚不解。
“當你看透星辰的奧秘時,你會發現你永遠無法看透自己的命運。就像那些和你相關的人,你在計算時,你的結果本身就影響著他們的命運。所以你不可能算出和自己有關的事。”溫九簫輕描淡寫道。
聞人楚楚倒抽冷氣,識相地放棄繼續較勁的打算。
“告訴你這些,不是為了讓你放棄,是為了讓你學會正視自己本身的狀態。這世上,總有些事是人力難及的,你要學會正視自己的能力,量力而行。做任何事都不用過於沉迷,太過用力反而自傷。世事莫不如此。”溫九簫在一旁坐下,憐惜地拍了拍她的頭。
聞人楚楚若有所思看著他,“所以你從來沒打算做純粹的占星師,就是因為這個?”
溫九簫淡淡微笑,“做占星師,隻是因為我喜歡研究星相,但我並不執著於成就和結果。執念太過反而無法專注於道,更無法入道。等你什麼時候看透這些,你就可以做真正的國師。”
聞人楚楚怔怔地看著他。“那她的結果……”
溫九簫沒有看她,他轉眸看向星空,目光帶著她讀不懂的悠悠思緒,似乎穿越時空風塵,看向多年前的那束白月光,“她要來了。玉京之變,傾國之亂,終究還是要開啟。這十年浩劫……”
同一時刻的燕都。
燈火通明,堂高殿深。
陸航半閉著眼,靠在長榻扶手上養神。
下首,侍衛稟報完對平康王和楊家的處理,低垂著頭等主子垂詢。
“太後怎麼樣?還不肯進食嗎?”陸航手中捧著杯君山銀針,手指有一下沒一下扣著茶盞,聲音聽不出喜怒。
侍衛的態度更加小心,頭垂得更低,“太後娘娘昨夜喝了碗粥。”
陸航神色微鬆,“你傳令太後身邊的下人,叫他們好生伺候太後,若有意外,一律唯他們是問。”
“是。”
“至於平康王……”陸航想了又想,終於還是網開一麵,“褫奪並收回爵位,歸葬京郊,從逆眾人一律按照國法處置。同族旁係未曾參與謀逆者就不用連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