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去!”聞人嵐崢瞟都不想瞟素雲一眼。
素雲背上已被冷汗濕透,逃也似的飛奔出去。
明壽宮裏安靜得如墳墓堆。
聞人嵐崢從小就不喜歡這個地方。這裏沉澱著太多的暮氣,暮氣這東西有時候比死氣更可怕,總讓他有種空氣中已沉積幾十年上百年的塵埃永遠都除不盡的錯覺,他一進來就覺得嗆得慌。
孀居的女子能做什麼?不需主持中饋操心一家人的生計,最多的就是吃齋念佛。明壽宮裏檀香燃過多少代他記不清,久到滅掉香爐後牆壁裏仍散發著無法忽略的檀香味。
到最後,檀香在他心裏,也成為暮氣的代名詞,他對檀香也沒好感。
他倒杯茶,澆滅香爐裏燃燒的檀香。
“小時候碧元宮裏燃著經年不滅的玉蘭香,什麼時候變成檀香的?我被貶去守皇陵?還是怡母妃死後?母後,即使我們得到這至高無上的尊位,您又可曾安心過?”
太後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在顫抖。
“先帝時的後妃,數得上號的也就那麼幾個。最風光的是早逝的元後。最淡泊的卻是怡母妃。她性格良善溫婉不爭不搶,三哥和六哥又都爭氣,朝中大臣上表請求改立三哥為太子時,她依然謹言慎行從不與人結怨。她這輩子的唯一也是最後一擊是針對您,且一擊即中。您針對傾旖,究竟有幾分是因為怕她的存在讓怡母妃死前的話成為現實,咱們心裏都有譜。”
“你住口!”她的聲音聽起來甚虛弱。
這回聞人嵐崢沒聽她的。
“你和九殿下必將母子成仇,他予你一生孤苦無依,怨恨終生,母子死生不複見。”他平淡地複述著一個喪子女人冤恨而死時的最惡毒詛咒,看著他被這詛咒折磨得寢食難安的母親,不知道自己該可憐她同情她還是譴責她恨她。
往事在眼前回溯,淩亂的片段沾著發黑的鮮血撞擊著他的內心,帶血的疼痛拉扯著心弦,他的指尖也在微微發抖。
怡妃是懷著怎樣的慘烈和怨毒發出那種詛咒,他不願揣摩。那團裹滿膿包毒血的傷口長在心尖,外麵長出新肉看上去光鮮平整,隻有他們自己知道裏頭疼得無法呼吸。
少年時明亮飛揚的世界不複存在,他一心長埋深雪,在十丈軟紅中背負著難以解脫的仇恨愧疚和自我厭棄踽踽獨行。
這些年,她不能解脫,他又何嚐解脫?
她後悔嗎?他不知道。但這種用鮮血和死亡做籌碼的報複太沉重。
“嵐崢!”她抓住他的衣袖,用力得指關節發白,“你是不是恨我?”
他頓了頓,猶豫良久,輕輕答:“是。”
太後如遭雷擊,右手無力地摔落,腕上玉釧磕在桌上,啪地一聲粉碎。
“但我更恨我自己。”他輕輕扶起她似再也挺不直的身子,托起她的手腕,小心翼翼地將那些碎玉片掃進自己掌心扔掉,又命人拿絲絹仔細抹過桌麵,以免有碎片刺破她的肌膚,又換掉那盞冷透的茶,免得她失態之下飲冷茶鬧壞腸胃。
太後給他一番細致體貼的舉動擺布得說不出話來,隻抓著他的手不放。
聞人嵐崢任由她拽著,神情有點恍惚。印象中這是他們六年來距離最近的一次。
他給她理順鬢邊微亂的發,發現她梳得齊齊整整的發髻中竟已有白發,手指不由微頓。
他潛意識裏不知道該怎麼麵對母親,目光也不再落在她身上。她在時光裏老去,他懵然不知。可這種報複他開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