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既明暗暗咬緊舌尖,用那種疼痛感逼自己收回不受控製四散開來的思緒,集中精力開始想麵前的事。
“我的護衛們,都還活著嗎?”他的聲音壓得很低,目光微垂,看著自己的衣袖。
他其實知道答案。
顧澹寧出手不會給他們留活路,一來死人最安全,二來雙方本來就算敵人,沒人會對自己的敵人手下留情。
但他還是忍不住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問。
“你覺得呢?”顧澹寧饒有興致地看著懷裏的孩子。
聞人既明咬緊下唇,沉默。
鼻子酸酸的眼睛脹脹的,有什麼滾燙的細小的液體在眼眶裏打轉,可他不能哭!絕對不能哭!
父皇母後姑父祖母他們都教過他,不該哭的時候千萬不要哭,哭了隻會讓自己落到更狼狽更危險更難堪更受傷的境地。
他不哭!
可……真的見不到了,再也見不到了……那些很好很可愛的人,他們會用喜愛的眼神看著他,會悄悄地給他講父皇母後還有姑父他們的事跡,會告訴他他所不知道的新鮮的世界,會悄悄給他做各種雖粗糙但質樸的玩具,會在遇到麻煩時擋在他麵前笑著安慰他,會做各種武器教他學武功……
他就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他連他們的最後一麵都沒看到,甚至他們死在荒郊野外,他連給他們收屍讓他們入土為安都做不到,可他們都是因他而死的!
他咬緊牙關,用力得牙齦都在發痛,一遍遍告訴自己不能哭不能哭,這才是苦難的開始,如果他被推到兩軍陣前,如果父皇不肯答應他們的威脅……
想到寒悚的命運,他心裏湧起深深的寒意,悄悄地緩緩地將發抖的雙手藏到袖子深處,覺得自己連流淚都變成奢侈。
顧澹寧一直觀察著他的神態變化,發現這小小的孩子的確很鎮定,雖然很想哭但一直能努力忍下來,這樣惡劣的局勢,他還能冷靜思考不忘偽裝自己,心裏不由泛起奇特的感受。
的確是很了不起的孩子,也沒辜負那麼多人的苦心培養。
心理防線似乎很強悍。
就是不知道,他的承受底線在哪裏?
他帶些惡意地笑了笑,笑意很輕柔卻也很冷,像夜色中盛開的大片黑色曼陀羅。
他很不喜歡看見這樣威武不屈堅強自立的戲碼,他喜歡看自己的敵人崩潰哭泣傷心痛苦再也硬氣不起來,喜歡親手打破他們的心理毀滅他們的希望,喜歡墮落的美麗,那樣他才會覺得自己的努力沒白費。
有些人生來為創造,而他,喜歡毀滅。
想到毀滅,他心裏某種隱藏的黑暗被喚醒,再看眼前這個堅強驕傲的娃娃更覺得不喜歡,尤其是他眉間的坦然暢朗的氣質更讓他覺得礙眼。
真是不喜歡這種光明的感覺。
看著娃娃力持鎮定的臉,他淡淡道:“你的那些護衛,我沒殺。”
不等聞人既明露出喜色,他已淡淡補上一句,“但他們隻有十八個時辰的生命。”
聞人既明的瞳孔瞬間縮成針尖,他雙唇緊抿,努力保持自己呼吸的平穩,緊盯著他的眼睛。
“死在幻夢中,應該是不錯的死法吧!”顧澹寧微笑著彈手指,啪的一聲清脆響亮,想到孩子崩潰的美妙場景,他眼睛裏光彩明亮。“顧家的沉夢散,十八個時辰裏他們會沉湎在夢境裏,如果在這段時間內服下解藥,自可平安無事,不然……”
他笑意越發深了,微微彎下腰,深深地望進聞人既明的目光深處,似要將他的心看穿。
“你說,這種毫無痛苦的死法,是不是很不錯?”
他的聲音很輕柔很好聽,可此刻怒火滔天的聞人既明隻想淩遲他。
心裏一遍遍提醒自己不生氣不生氣,這人想看的就是自己的生氣和失控,想看自己失敗崩潰,想看自己一蹶不振,不能讓他如願以償,不能陷進他的陷阱。
即使如此,他也控製不住呼吸聲的粗重,臉色越來越陰冷。
他抬頭看他。
這個八歲孩子,看人的眼神卻有著和年齡不符的力度,像要在顧澹寧臉上割出一個大洞,以至於顧澹寧這樣的人物,在乍然接觸到那樣的眼神時都忍不住一怔,覺得像荒原上大火紛飛,灼灼燃燒出一季的燦爛。
或許那不是力度,那是孩子還沒辦法控製住的仇恨,是他幼小的心靈還無法承受的生命的重擔,是他還無法平靜對待的世事的涼薄和黑暗。
他的過往歲月雖因為失去母親的照拂而有些殘缺,但依然身處萬人中央,有很多人關愛保護給他全部的愛,他的生活依然是光明順遂的,他還沒辦法直麵這樣血腥殘酷的事實。這樣的血腥殘酷突如其來,遮蔽他原本的明亮,以至他眼睛瞬間被黑暗遮蔽,心裏似乎有瘋狂的野獸在不斷叫囂著要殺了他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