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目光含笑，如古韻水鄉深處的一縷微涼春風，帶著初春的冷意，無孔不入，僅一眼，便讓人驚懼。
王者之視。
景安帝眯了眯眼。
有多少年了，沒有人膽敢這樣注視過他？
那目光依舊含笑，沒有因為景安帝的挑釁而惱怒，反而更增添了幾分笑意，仿佛看到了什麼好笑的東西。
“哐當——”
景安帝的身體卻一下子跪倒在地上，無聲的威壓逼迫他臣服。
景安帝的額頭上，一滴冷汗無聲劃過鬢角。他突然想起，在許多年前，他見過這個男人。
那是十三年前，七國交界的雪城萬物凋零，滿滿一池軍的民皆化為行屍走肉時，那深居冥淵裏的王曾出來過。
就如今天一般，金碧輝煌的大殿裏，那人一襲緋衣清冷灼豔，麵具掩去容顏，而麵具上的金色曼珠沙華尊貴妖冶奪目，叩拜迎接的七國臣子們，隻能看到，那肆意飄飛的袍角和他麵具下漫不經心的笑容，和玩味的目光。
一模一樣。
景安帝閉了閉眼，在慕容皇後震驚驚恐的目光下，低下那顆高傲的頭顱，重重磕下。
臣服。
——
望鄉台上，連胤回眸，爐上火正旺，漸聞茶香滾滾，清苦的茶香縈繞在鼻端，映襯著白天青雲，悠閑寧靜，少女垂眸，未覺方才一場硝煙。
連胤垂眸低淺一笑，唇畔笑意清寧璀璨，一瞬間的風采浸過天邊明月，若是紀梨一看，便會明白，這樣的笑容，絕對不屬於殷念，而是冥王連胤。
但是，她沒有看到。
紅衣的姑娘低垂著頭，發帶鬆鬆係著的滿頭青絲謝了一地繁華，僅露出發下白嫩纖長的秀美一段，仿佛還未沾染塵埃的一段上好的羊脂白玉。
“阿梨。”
輕柔的喚聲傳來，紀梨迅速抬頭，尚還朦朧的幹淨雙眼對上那雙深邃寬闊的黑眸，一如往昔年少相見時。
“抱歉。”連胤別開頭看著爐上升起的嫋嫋茶霧，“她……也喚阿梨。”
“……”紀梨愣了愣，尷尬的笑了笑，“這麼巧？”“是啊……”連胤輕歎，伸手取過爐上沸滾的紫砂壺。翹起的壺嘴在空中優雅的瀉出一道銀白的水線，注入茶杯中。
陽光下，波光粼粼，翠綠纖長的茶葉在水中舒展經絡，淡淡茶香氤氳而出。
“嚐嚐看。”陽光下，似乎連眼前這人的容顏也在發光。紀梨垂眸，伸手接過。
碧色茶湯在茶盞中蕩漾，紀梨含笑，輕啜一口。
濃碧的清茶在舌尖一轉，便似千回百轉的無言滋味縈繞迂回於心間，浮生中千般情緒盡融於這一杯茶中。
“這一口，叫浮生。”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紀梨忍不住，又飲了一口。
茶甫一入喉，便有淡香襲來，清淺素雅，如蘭香遠至撲鼻而來，嫋嫋餘味淡泊清寧。
“這一口，叫清歡。”
風落芙蓉畫扇閑。涼隨春色到人間。乍垂羅幕乍飛鸞。好把深杯添綠酒，休拈明鏡照蒼顏。浮生難得是清歡。
佛說：浮生虛世，輕笑淺歡，但，如何得？
紀梨垂眸不語，再飲下第三口。
雅致如蘭的清茶突然變得濃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