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看見米強躲在一邊捂著嘴笑得彎下了腰……
李老師回來把情況向校長一彙報,校長氣得鐵青著臉,說這還了得,這還了得;手機得賠,他的這種不良習氣也一定要處理。後來,還是米小放他爸爸出麵說了話。米小放他爸爸米滿倉當著李老師和校長的麵說算了算了,不就是一個手機麼,鄉裏鄉親的犯不著為這件事翻了臉。
米強卻並不領這個情,他後來回到家對他奶奶說,怕什麼,賠就賠,反正是樹掏錢又不是我掏錢。米強的爸爸叫米長樹,他奶奶常常就叫樹,米強也就這樣跟著叫。
米強對他奶奶說完這句話,就用家裏的座機給他爸爸打了一個電話。他隻知道爸爸在廣東一個什麼地方打工,卻幾乎想不起來他長啥模樣。他抓過了電話就說哎,這個月的生活費沒有了你啥時候打錢呀。電話那邊說這個月怎麼花得這麼快,這才剛剛十幾天呀。米強說反正現在是沒有了,寄不寄錢由你吧,就啪的一聲掛了電話。第二天卡上果然就多了一千元。米強啥話不說取出八百元買了一個手機,沒想到在學校卻沒機會拿出來顯擺一下。
米強走出學校大門後從口袋掏出了那個新買的手機,拿在手上玩了一會兒,忽然就想打一個電話,想了半天但卻想不起來該給誰打,就拿著手機搖搖晃晃地朝柳街鎮走。
米強遊遊蕩蕩地來到柳街鎮的時候,頭上已經密密麻麻地冒了一層汗。他脫掉了外衣,隻穿著一件黑烏烏的白背心,書包和上衣在瘦削的肩膀上搭著,甩著一條胳膊東張西望地在鎮街上漫無目的地走。末末麵館老板娘劉末末那時候出來倒垃圾,一抬頭看見了吊兒郎當的米強,就手提著簸箕打招呼,說米強今天這麼早就放學了啊?劉末末娘家和米強家在一個村,她還和米強的爸爸米長樹是同學,他媽媽出走的那一年米強的奶奶還抱著米強求劉末末喂過奶。米強看見劉末末在叫他,就咧開嘴露了一個笑,說是末末姑呀,我從今往後不上學了。劉末末就愣了一下,說你來來來,這麼小的不上學了你想幹啥?米強邊甩著胳膊往麵館裏走,邊說,不上了就不上了,學校一點兒意思都沒有。說完了就在一個飯桌旁坐下來,問有水沒,說把人渴的,嗓子裏都快冒煙了。劉末末說有有有,就拿出一個紙杯在熱水器上接滿了,放到了米強的麵前,說小心燙,等晾涼了你再喝。米強說嗯,眼睛就在店裏胡掃視。劉末末看著瘦瘦小小的米強就歎了一口氣,說你看你的背心都成啥了,脫下來姑給你換一件。米強就收回了目光往自己的身上看,一邊看一邊就不好意思地嘿嘿笑。劉末末的丈夫王小魚這時候敞著個肚皮正從廚房裏麵走出來,說嘿嘿啥,你姑叫你換你就換麼,還有啥不好意思的。米強看了王小魚一眼,叫了一聲叔,就把那件背心脫了下來。劉末末上到二樓拿了一件新背心,說這件背心買了好久了一直沒人穿,你試試看大小怎麼樣。米強接過那件白背心朝劉末末和王小魚的臉上看了看,又放到鼻子下聞了聞,一股久違的清香氣味就在心肺裏散開來,弄得他直想掉眼淚。米強很快地把背心套到了身上。不大不小,居然剛合適。就眼睛熱熱地嘿嘿笑,說末末姑,剛好,剛剛好。
劉末末和王小魚看著米強穿好背心,兩個人對看了一眼,就輕輕地搖了搖頭。劉末末問,你爸爸媽媽還沒消息?
米強就從新背心上移開了目光,冷冰冰地說誰知道呢;聽說找他老婆找了幾年沒找到,到現在倒快把自己找沒了。劉末末歎了一口氣,說你爸爸也是恓惶人。就想起了當年的情景,那一年,在廣東打工的米長樹領回來一個長得白白淨淨的女子,說是自己談下的對象,現在兩個人準備回到村裏老老實實過日子。結婚不到一年女子生下了一個娃,之後就莫名地離開村子失蹤了。米長樹不甘心,把孩子留給母親就又回到了廣東去找。一年沒找到,二年沒找到,米長樹就留在了廣東,說是隻要一天沒找到,他就會呆在廣東一直找。
唉,劉末末又歎了一口氣,說那你不上學了你爸爸知道不?米強說我上不上學是我的事,他沒工夫管,我也沒指望他能管。王小魚就有些聽不進去了,說你這娃,再咋說那也是你爸爸呀,看你說的這是啥話。米強就不再說話,端起杯子咕咚咕咚地喝開了水。
喝完水米強嘻嘻哈哈又笑了,說末末姑,小魚叔,要不我將來就在你這裏打下手?劉末末看了一眼王小魚,扭頭對著米強說你這娃,我和你叔還能指望你幹活,你再去找找學校最好繼續去上學,再不要胡思亂想地胡成精了。米強就站起來把書包和上衣往肩上又一搭,說姑,叔,這學我是指定不上了,謝謝你們,我走呀。就站起身一陣風似的朝外邊走。劉末末就在後麵喊,說米強,有啥事別忘了來找姑。米強頭都沒回,說哦,知道了,姑你回去忙你的事。
米強來到鎮街上一路漫無目的地從西頭往東頭走。走到一個用磚牆圍著的場院時,他聽見裏麵有一頭豬在歇斯底裏地叫。米強的眼睛就亮了,繞著磚牆走了一圈才看見了一個鐵柵欄門。門是從裏邊插著的,米強手伸進去一撥,門就吱扭一聲打開了。這時候院子裏的幾個人正按倒了一頭豬,往一個長條凳子上抬。豬的四蹄被綁著,頭拚命地昂著嚎叫著,四個蹄子狠勁兒地蹬。抬豬的四個男子個個漲紅了臉,按頭顱的按頭顱,揪尾巴的揪尾巴,終於將豬放到了條凳上。這時候一個光頭的胖子一伸手從地上的籃子裏拿出了一把尖刀,噗的一聲就插進了豬的脖子裏,又嗖地往出猛一拔,就看見一股一股的血唰唰唰地往地上的盆子裏流。豬的叫聲就越來越小,四個蹄子也動得慢了,哼哼唧唧地,地上的盆子裏就接滿了血。
米強站在這些人後邊出神地看著,他感覺脊梁骨起先涼涼地,慢慢地就感覺全身的血液在朝心頭湧,朝腦門湧,就情不自禁地喊了一聲好。這一聲好顯然把正在殺豬的這幾個人嚇了一大跳,一回過頭就看見了在夕陽裏傻愣愣地站著的米強。光頭男子撇了刀,說小子你啥時候跑進來的,咋咋呼呼地喊叫啥呢?米強摸著腦門子上的汗嘿嘿笑著就走近了,撿起那把帶血的刀子湊到眼前看,放到鼻子下聞,又伸出舌頭在上麵舔。光頭男子愣愣地看著,一伸手就奪了那把刀,說嗨嗨嗨,你是誰家的小子?不好好上學,跑到這裏拿個殺豬刀子發啥癔症。米強嘿嘿就笑了,米強說我要學殺豬。學殺豬?光頭男子朝其餘幾個人看了看,仰著那顆光腦袋哈哈就笑了,說學殺豬,你要學殺豬?去去去,誰家的毛孩子,找個地方和一堆子尿泥玩兒去吧,別在這裏瞎搗蛋。說著,一伸手就在米強的肩上推了一把。米強被推了個屁股蹲,坐在地上站起來卻不走,嘿嘿笑著依然在那裏著迷地看。
光頭和幾個人抽了一根煙,接著就刮毛,就開膛破肚地取下水。等到天擦黑的時候,那頭豬就變成了兩扇子幹幹淨淨的鮮肉。這時候,光頭男子再一回頭,他看見米強不見了。奇怪的是,剛才被米強拿過的那把刀子也不見了。
狗日的野小子,把老子的刀子順走了。光頭男子朝另外三個人說,下次再見了那小子千萬別放過。
早上太陽已經升起了老高米強還在床上沒起來。他奶奶就在外麵一聲聲地喊,說你還睡,還睡,今兒不用去上學了?米強翻了個身又打了一個哈欠,說不去了,今後我不用去學校了。他奶奶拐棍就在地上戳出咚咚的響,說好麼,好麼,你說不去就不去了?我管不了你,看你爸回來咋收拾你。米強就有些不耐煩,說他收拾我?他憑啥收拾我?再說了,誰知道他猴年馬月才回來?他奶奶哢哢地咳嗽了幾聲,說昨下午你爸打電話,說是這兩天就到家。米強說知道了,知道了,愛回來了回來去。就從床上坐起來,眼睛往床頭四處看。那把刀子就在床頭上放著,昨晚上他玩兒了半晚上。那時候,他把刀子握在手裏朝牆上戳,朝書本上剁;他還十分好奇地拿刀子在自己的手背上輕輕劃了一下,他感覺手背好像是被馬蜂蜇了一下,涼嗖嗖、麻辣辣地,慢慢地,就浸出了一道細細的血印子。現在他把那把刀子又拿在了手上,他閉著眼睛,回味著刀子劃在手背上的感覺,那感覺讓他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暢快和奇妙。
蹬上了褲子,把那件新背心往身上一套,又把那個手機往兜裏一裝,米強推開了房門就要朝外邊走。他奶奶說叫你半天不起來,現在急急火火地幹啥呀?米強說不幹啥,我出去耍逛呀。他奶奶就說沒王法了,沒王法了,就是逛你也吃了飯再去麼。米強說知道,知道。就在饃籠子抓了一個饃。說我走了。
米強出了門就在村子裏麵胡亂竄。他把手機拿在手裏,插著耳塞聽著歌,眼睛往街道兩邊胡亂瞅。村裏好像是一個大工地,機器呼嚕呼嚕地鳴叫著,一些渾身泥漿的男人女人們吵嚷著,把一座座一層兩層的樓房一個勁兒地往高裏加。米強走在這樣鬧鬧嚷嚷街道上,他失望地發現他幾乎找不到一個閑人可以說說話。他漫無目的地溜達著,走到村子西頭的時候,他看見米立傻愣愣地坐在門口的一個小凳子上仰著脖子望著天。米立小時候發高燒,燒成了小兒麻痹,不但走路像鴨子一樣搖搖擺擺地,還哼哼哈哈地說不出一句囫圇話。米強看見了米立就笑了,米強說米立你看啥呢。米立嘿嘿著,米立說我看鳥鳥。米強就仰起頭,卻並沒有發現有鳥鳥,就說天上哪裏有鳥鳥;天上連個毛都沒有。米立就低下頭看著米強笑,說沒有鳥鳥,沒有鳥鳥?米強說沒有,沒有。就把手裏的手機三摁兩摁地,弄出了一隻喳喳叫著的鳥鳥往米立麵前遞。米立拿著米強的手機看著看著就嘿嘿地笑,一笑涎水就絲絲牽牽地往下流。米強也笑得咯咯地,把耳塞往米立的耳朵上插,說米立你聽你聽,鳥鳥還會一聲聲地叫呢。米立插上了耳機,米立臉上的笑很快就泛濫了,說鳥鳥叫,鳥鳥叫,好好好。米強看著米立,米強也笑得嘿嘿地。
米強和米立正拿著手機笑,就聽見身後有另一個人在冷冷地笑。米強扭過頭,他看見米小放騎著一輛嶄新的山地車,兩條腿在地上撐著,兩隻耳朵插著耳塞,眉毛挑著正斜眼看著他。米小放說,那個手機泡壞了,我又買了一個新的,還是蘋果的;我爸給買的。米強瞪了一眼米小放沒有說話。米小放就從自行車上下來撐好車,走到米強跟前彎著腰看了看,說哈哈,你這是什麼手機咋這麼高檔呢?米強從米立手裏拿過了自己的手機,說你管不著。米小放說你老子老娘都不管你,誰稀罕管你呢。米強就攥起了拳頭瞪起了眼。米小放則一點兒也不示弱,又往前走了一步,明顯地就比米強高出了快一頭。他居高臨下地看著米強,說你攥著拳頭你想弄啥呀?就順手推了米強一巴掌,米小放手上汗濕濕地,這一巴掌就在米強的白背心上印上了一個黑乎乎的手印。米強朝自己的胸前看了一眼,啊地喊了一聲,一揮胳膊一拳就打在了米小放的臉上。米小放猝不及防地挨了一拳頭,鼻子一酸,一股鼻血就唰唰地流了下來。米小放用手在鼻子上抹了一把,又放在眼前看了看,哇的一聲就哭出了聲,說你狗日的把我鼻子打破了,你狗日的把我鼻子打破了。揮動著兩條長胳膊就撲上來。米強揮動著拳頭一邊亂打一邊朝後退,臉上身上不可避免地就被打了幾拳頭。米小放依然不依不饒地追著打,最後就抱住米強把他壓在了身底下。米小放壓著米強朝他的胸前打了一拳頭,說你狗日的服不服?米強被壓在身下扭動著,伸出一隻手胡亂抓,說你個王八蛋誰服你。米小放就又打一拳,說叫你狗日嘴再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