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杆子隻覺得身上的血液一下子都湧到腦門子上來了,還沒等他說話,尹月嬌竟然一屁股坐在他懷裏了。星光下,一條影子在窗外一閃,就不見了……

半年後,尹月嬌的肚子大了起來。這天晚上,孫五老爺操槍逼著尹月嬌:“臭婊子,快告訴我你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種?你要是不說出來,老子就一槍崩你個腦袋開花。”

尹月嬌還算鎮靜:“老爺,您不是在和我開玩笑吧!我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種您還不知道嗎?我尹月嬌雖是窯姐出身,可嫁你孫興橋的時候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啊。”

孫興橋一個嘴巴就抽了過去:“娘的,老子天生就是個廢物,我早就看過多少回了。快說,肚子裏的是誰的野種?”

尹月嬌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開了:“老爺,都是您引狼入室啊!我們訂過婚的,這個孩子其實是……”

尹月嬌說到這兒撲到孫五老爺懷裏了:“老爺,您可得為我做主啊!我肚子裏懷的是二杆子的種,您不在家的時候,這小子總是勾引我,有一天下大雨,您不在家,他就進我屋,把我給……”

尹月嬌說到這兒哭得更凶了:“老爺,都是我不好,您就崩了我吧!可我瞞著您不說,也是為了咱孫家的名聲啊!”

“二杆子,你這個龜孫子!老子待你不薄,你竟做出這等傷天害理的事兒來!”孫五老爺拎著盒子炮,就來到了二杆子住的屋。

二杆子從睡夢中驚醒,他見孫五老爺手裏操著槍,兩眼噴火地看著他,就問發生了什麼事,孫五老爺大怒:“二杆子,我一直拿你當我的親生兒子來看,你瞧瞧你做的好事!”

二杆子越發不解了,孫五老爺索性就將三姨太被他搞大肚子的事兒全盤說出,末了說:“老子早就防著你這一手呢!我孫興橋套了大半輩子馬,這套馬杆的含義我還是知道的。我早就看出你和三姨太之間眉來眼去的,於是我就故意給你們騰出空來,沒想到你小子還真往這套子裏頭鑽。”

二杆子的額頭上冒出了冷汗,分辯說:“東家,您對我恩重如山,我二杆子再怎麼著也不會做下這等豬狗不如的事兒來的。老爺,您怎麼胡亂往別人身上扣屎盒兒啊!”

孫五老爺微微一笑:“姨太太親口對我說的,那還有假?二杆子,男子漢大丈夫把事兒做下了就得承認,即便這件事兒不怎麼光彩!”

二杆子雖然對天發誓,可孫五老爺已經沒有了耐心,他打開了匣槍的保險。

“東家,槍下留人!”

一個陌生的聲音從門外飄了進來。孫五老爺回頭一看,啞巴三兒闖了進來。讓孫五老爺和二杆子感到震驚的是,說話的竟是啞巴三兒。起初,孫五老爺仍不相信剛才這句話是從他嘴裏說出來的。直到啞巴三兒從嘴裏說出第二句話來時,孫五老爺和二杆子這才相信剛才這句話的確是從他嘴裏說出來的。

啞巴三兒說:“您不是叮囑我看著姨太太和二杆子哥嗎?東家,我用我的性命擔保,姨太太肚子裏的種不是杆子哥的!而是另有其人。”

“三兒,你怎麼突然間就會說話了呢?”孫五老爺驚問道。

啞巴三兒嘿嘿一樂:“東家,不怕你怪罪,我原本就不是個啞巴。”

啞巴三兒說出了他裝聾作啞的來龍去脈。

啞巴三兒十多歲的時候隨爹娘闖關東,爹娘不幸染了重病先後離開了人世。爹咽氣的時候囑咐他,世道太亂,千萬不要多嘴多舌,最好的辦法是裝聾作啞,即便吃點虧也能保住條性命,等將來長大了,再回關裏老家去。啞巴三兒聽了爹遺言,裝聾作啞乞討為生,沒想到遇到了好心腸的孫五老爺。由於他是個啞巴,孫家的人對他從不為難。

孫五老爺聽了啞巴三兒的講述,不由感慨萬千:“三兒,你說我屈說了二杆子,你有什麼證據嗎?”

啞巴三兒點了點頭。

原來,那天晚上,二杆子哪見過這陣仗,一下就將尹月嬌給推開了,臉紅到了脖子根兒:“姨太太,您這是幹什麼?要是讓老爺知道了,就了不得了!”

尹月嬌喘著粗氣,胸脯子喘得像拉動的風箱,嬌聲說:“杆子哥,難道忘記了我們的過去了嗎?”

是的,過去的一切又怎麼能忘了呢?兩個人訂婚後,逢年過節的,兩個年輕人也常見麵的,那時候的尹月嬌清純得像荷塘裏的蓮花,二杆子喜歡得不得了。一個中秋夜,他們甚至還拉過一次手呢!可過去的事情畢竟已經過去了,現在,人家是別人的姨太太了。

尹月嬌還要往二杆子身上撲,被二杆子一把給推開了:“姨太太,再怎麼說,您也是我的主子,我不能亂了章法不是?”

月嬌又羞又氣,撲到炕上就哭開了。二杆子也沒有理會尹月嬌,快速走出了屋外。這一切,都被在窗外的啞巴三兒暗中看了個一清二楚。他在心裏暗自佩服,二杆子真是個好人。所以,當姨太太誣陷二杆子的時候,啞巴三兒就站了出來。

他還告訴孫五老爺,三姨太太其實早和鎮上中藥鋪的少掌櫃勾搭上了。有一回少掌櫃來給尹月嬌看病,尹月嬌和少掌櫃的在一起打情罵俏的,讓啞巴三兒給瞅了個正著。另外,每當孫五老爺不在家的時候,三姨太太總是找個由子去中藥鋪。啞巴三兒的話在尹月嬌那兒終於得到了證實。

盡管孫五老爺氣得好像肚子裏的腸子被掏空了似的,可他還是忍著痛對尹月嬌說:“你走吧!因為你,我差點誣陷了一個好人。”

孫五老爺讓尹月嬌走了。

尹月嬌走後不久,有一回二杆子和啞巴三兒陪著東家在草場上放馬,孫五老爺吐了一口煙,望著蒼茫的天空說:“打今個兒起,我再也不套馬了!”

“東家,您這是怎麼了?”二杆子問。

“人老了,沒那個興致了。”孫五老爺淡淡地說著,然後長長吐了口氣,背抄著手走了。陽光照在孫五老爺的後背上,漸漸地幻化成了一團耀眼的光暈……

這時節,正是一年春草綠的時候……

窩心腳

天上下起了火,知了聒噪的聲音此起彼伏,正值晌午,七拳半正坐在地頭的樹陰下倒出瓦罐裏的稀飯就著一塊鹹蘿卜津津有味地吃著。今年的雨水勤,莊稼撒著歡長。七拳半看著瓦藍的天幕上那幾朵棉絮般的雲朵在想,到秋後,準能有個好收成,辦喜事時欠孫五老爺家的兩擔高粱就能還上了。

在鍋莊,除了孫五老爺外,隻有七拳半至今還讓人們在茶餘飯後津津樂道。七拳半他祖父識文斷字,是本地有名的大先生,可能是望孫成龍的緣故吧,給這個長孫起名孫繼儒,可七拳半並沒了卻祖父盼望他當個光耀門楣讀書人的夙願,隻成了靠天吃飯汗珠掉地摔八瓣的莊稼漢。因為他身材長得矮,大夥形容他隻有七拳半那麼高,所以就給他起了這個綽號,至於他的真名,因為長時間沒有人叫起,恐怕連他自己都忘了。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其貌不揚的男人,卻娶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妻子。他的妻子叫文秀,臉蛋比盛開的桃花還水靈,再加上皮膚白皙得賽過這天上的雲朵,有一副白楊般的好身段,迷得周圍的男人們都來獻殷勤,可文秀總是繞著走開了,大夥兒都說七拳半不知是哪輩子修來的福分,娶了這麼一個既漂亮又貞節的媳婦。文秀是好看,好看得就像那畫上的人兒。每天晚上,摟著文秀軟綿綿白嫩嫩的身子,七拳半美滋滋地無數次從夢中笑醒。

七拳半正沉浸在秋後豐收在望的喜悅裏,忽聽遠處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傳過來:“哥,咱家來人了!”

七拳半順著聲音一看,妹子鳳兒正站在一棵柳樹下喘著氣朝他擺手呢!這文秀真是的,大晌午頭的有事兒也不自己來,倒讓妹子頂著烈日來找他。

這娘兒們,要是給她臉兒,她就能將尾巴翹到天上去。七拳半嘴裏一邊嘀咕,一邊拎起飯罐朝鳳兒走過去。

“鳳兒,啥事這麼著急?”

“哥,你快回去吧,有人來接我嫂子了。那個接她的人自稱是嫂子的表兄,爹就叫我到地裏來找你。”鳳兒說。

什麼表兄?文秀從沒當他提起過啊。七拳半到家一看,門外的大柳樹下停著一輛軟篷的馬車,車把式正在給馬喂草料。進屋一看,椅子上果然坐著一位客人。客人二十七八歲模樣,細麵長身,穿著白綢子的長衫,戴著禮帽,腳穿一雙千層底的燕尾布鞋,身上挎著“二十響”,真是八麵的威風。

這個人看樣子來頭不小啊!還沒等七拳半搭言,客人說話了:“原來是妹夫啊,我是文秀的表兄柳少男。母親多年未見文秀,我今天來,就是想接她到家裏小住。”

別說是小住,就是一刻鍾,七拳半也不願意媳婦離開自己的視線。啥也不讓她幹,看著就養眼,就舒坦。爹看出了他的心思,指著八仙桌上的兩封現大洋和幾盒上好的點心說:“繼儒啊,瞧瞧你柳表兄,一來就給咱拿了這麼厚的禮。”

七拳半哪兒見過這麼貴重的禮物,馬上轉變態度,臉上堆笑:“表兄,來了就來了,拿這麼厚的禮幹什麼?文秀願意住多長時間就住多長時間,隨她的意。”

柳少男見狀站起身來說:“既然如此,那我現在就接文秀走。兵荒馬亂的年月,還是天亮前到家的好。”

在眾人羨慕的目光中,文秀上了柳少男的車。直到文秀走遠不見了,七拳半還撓著腦袋嘀咕,這文秀,咋從來沒跟他提起過有這樣一門好親呢?

此時的文秀,麵對著接她來的柳少男,激動得淚水都流出來了。柳少男是縣裏柳縣長家的公子。文秀長到了十五歲,為了貼補家用,爹就將她送到了柳縣長家當丫頭,一個月兩塊現洋,還管吃管住。那時候,文秀已經出落成了一個漂亮的姑娘了。

這一年,在省城洋學堂讀書的少爺柳少男放暑假在家,夫人就讓文秀照顧少爺的飲食起居。沒事兒的時候,柳少男就教文秀識文認字。文秀聰明,一學就會,一個暑期過來,居然認識了好幾百個字。為了感激少爺教她識字,文秀特意給柳少男做了一雙千層底的布鞋呢!少男少女,就這樣產生了感情。兩個人相愛的事情被柳家老爺夫人知道了,老爺夫人當然不同意兒子娶一個丫頭當媳婦,就趁兒子上學的空當兒,將文秀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