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迷失在欲望裏的文學與生活(1 / 3)

迷失在欲望裏的文學與生活

當代小說四季評

作者:張麗軍 等

如何抵擋命運的激流

何泓陽

文學即人學,文學的曆史便是人的命運史,在當下人們更加勇於麵對真實的人性,無論美與醜、善與惡、自私與高尚、溫暖與冷酷、正常與失常,包括人性深處幽微的心理、瞬間的情緒波動等等,所有的這些都摻雜在不斷流淌的生命長河中,促成了不同的人生命運。近幾期期刊中作家依然對人物的命運進行了關注,展現了不同階層、各色人群的不同命運。

《飛天》2014年第7期高平的《倉央嘉措最後的日子》可視為高平傳紀體長篇小說《倉央嘉措》的下部或續篇。而《倉央嘉措》被《亞洲周刊》評為2010年世界華人十大小說,被《作家文摘報》評為“2010年最具影響力的十本書”之一。《倉央嘉措最後的日子》筆調幹淨而富有詩意,寫的是第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被蒙古和碩特部首領拉臧汗誣告為假達賴,被押往北京審判途中發生的故事。文字之間充盈著一種難以抵擋的魅力,這種魅力源於布達拉宮腳下的萬方淨土,源於神山聖湖滋育下坦率誠摯的信教百姓,更源於身於萬人之上,心卻凝望凡塵的佛爺、詩人、青年普惠·羅布臧·仁青·倉央嘉措。皈依佛法之後的倉央嘉措平易近人、和藹可親,懂得大乘佛教要普度眾生,讓一切人得到解脫,知曉何為人間真情、至善、聖美。倉央嘉措的情詩是靈魂的積澱,高潔、純淨、質樸、傳情,在他的詩歌中,愛情純粹卻又充滿矛盾。他是人們心中的聖佛,他懂得佛教的深邃內涵,無論藏族的百姓、官員還是僧人,都渴求見到達賴佛爺,祈求他的祝福,期待活佛來改變他們的悲苦的命運。

但是倉央嘉措並非像體驗過世間百態的智者那樣擁攬萬物智慧,甚至他自己也對前來聽經的群眾說:“大家不要崇敬我,我不是個成功的喇嘛。禪宗和密宗,世俗和佛法,情愛和入定,一直在我的心中激烈的衝突著,我是個充滿矛盾的人。”我們不禁要思考這樣一個問題,一位24歲的青年何以得到如此厚重的敬仰與愛戴?

今天一提起倉央嘉措,人們心中仍然充滿美好,不僅僅是他流傳的詩歌,更是人們心中深處渴求的真善美與救贖思想能在他身上的完美呈現。命運的複雜性源於身份的複雜性,身份的複雜性導致了人性的複雜性。倉央嘉措是藏族百姓心中所有美好的化身,是人性與神性的完美結合,他的神性是佛教賜予他的,由藏族百姓共同的信仰鑄就,在倉央嘉措看來甚至是被強加的,究其根源是每個人都希望得到救贖,遠離塵世苦痛,無論是肉體還是精神,無論是他救還是自救,就像基督之於基督徒。而人性是倉央嘉措自身所具有的,他的自由的天性使他衝破戒律,獲得了與於瓊卓嘎的真摯愛情,他的情詩又為他增加了萬人仰望的砝碼,使人們祝福他的愛情,諒解他的任性。與其說是受到人們的諒解,更不如說尋求真正的愛情是所有人心中的渴望,恰似為什麼人們向往沈從文湘西小說中那些虛幻純潔的愛情一樣。神性與人性兩者,神性為基礎,人性又將神性錦上添花,缺少任何一個都不足以成就今天世人眼中的倉央嘉措。倉央嘉措的神性與人性是之於藏族百姓的,是他者的。而對於自己,靈魂深處的自己隻希望做一個詩人與青年,擁有詩歌與愛人,擁有徹底的自由自在的人性。因此,倉央嘉措是矛盾的而又無力改變的。他的命運坎坷曲折,他無法抵擋命運的激流,最終魂歸仙女灣。

《長城》2014年第3期尚央的《似狗尾的草》講述的是一個出生於上世紀七十年代的普通底層人物高玉峰逐漸失常的荒誕的生存狀態與精神狀態。主人公先天具有不同於常人的自閉症與強迫症,但是仍然求知與上進,隻是他的這份求知與上進在家庭的重擔與工作的不斷受挫中漸漸消亡,高玉峰也在自己臆想的世界裏徹底走向失常。高玉峰自始至終逐漸嚴重的自言自語使人不由想起賈平凹《秦腔》中的傻子;父親去世後他與母親相依為命,為母親能在鄉鄰中抬起頭來自信地說話而努力工作、奮力幹農活又像是《平凡的世界》中的孫少平;麵對困難總有自己的一套安慰自己憤怒靈魂的方法又像阿Q的精神勝利法;越來越嚴重的妄想症、強迫症,懷疑周圍一切,惟恐遭人暗殺,被人陷害,然而又能道出“這個世上有些事,看似很重大,仿佛可以壓死人,其實根本沒什麼,無非需要時間而已—時間足夠長,一切都淡忘”、“從無中來,往無中去;苦苦痛痛,反反複複,這就是人生”這樣的人生哲理,這一點又像極了魯迅《狂人日記》中的狂人,因此,《似狗尾的草》中的主人公高玉峰是一個多個典型人物的綜合體,看似是不同人物的拚接,但是通過作者的巧妙塑造,形象又極為自然與真實。小說語言詼諧幽默,字裏行間滲出了淡淡的悲哀。

主人公高玉峰命運的荒誕在小說開始就有了預設。他所生長的環境流傳著“賤命好養活”的俗語,偏偏“我的名字卻叫高玉峰”,父親希望他“像玉一樣顯貴,像山峰一樣輝煌”,然而“我完全辜負了他的期望”。在小說結尾以同樣的方式回應開始,像是主人公的自我嘲諷。高玉峰一生都在封閉的環境中生存,然而他卻在這封閉的環境中企圖實現自我確認與自我認同,他與外在進行溝通的途徑先是母親,後是自己的需求。父親的早逝導致父愛過早缺席,先天的孤僻與敏感,強烈的自尊心是他懷疑周圍一切事物,他人生道路上的所有抉擇都與母親相關,由此導致其嚴重的戀母情結。母親的去世成為他生命中的一個轉折點,失去了與外界溝通的“正常渠道”,徹底失常。高玉峰的悲劇人生大多源於他對現實的荒誕臆想,將其置於廣闊的社會背景下,他的成長處於中國變革時期,小說中時代的印記對這一小人物命運的影響並沒有占主導作用,他悲劇根源更多的是在普通的現實生活中自我的精神變異,沒能抵擋住自我命運的激流。而2014年第4期《莽原》傅愛毛的《問身》是一篇描寫真正瘋子的小說,作品將視角深入精神病醫院探尋瘋子的精神世界,在真實與恍惚之間、在正常人與瘋子的背後潛藏的是熱愛自己的生命。

刊登在《參花》2014年7月許祚祿的《子孫滿堂》時間跨度較長,講述了柳思延從17歲的意氣風發、滿懷激情的少年到垂垂暮年直至意外去世的一生。他自幼接受傳統思想的熏染,本性中並非叛逆,因此麵對父親的突然離世,他聽從了家人的安排,孝堂成親,盡管並非出於本心,盡管心中喜歡的是革命積極分子楊柳。因此故事並未按照我們心中預想的情節發展,柳思延克製住了對楊柳的深情,與自己的妻子巧妹結婚生子,過著世俗常人的百態人生。期間貫穿著柳思延苦心尋找宮廷生男秘方,為龐大家庭維持生計奔波,晚年雖然兒孫滿堂卻摻雜著無盡煩惱,老年夫妻二人輪流在各個女兒家養老卻未能頤養天年,矛盾叢生,最終老兩口無奈回到自己的祖屋,之後巧妹悄無聲息的離世,柳思延卻在一次回味過去的途中慘遭車禍身亡。“當子孫們找到他時,他已在殯儀館的冰櫃裏冷凍了三天三夜”,子孫們舉行了隆重的儀式把他安葬在了巧妹的墳旁。小說故事並不複雜,在柳思延的一生中,苦難煩惱多於歡樂滿堂。小說題目雖為《子孫滿堂》,但故事近乎有些殘酷的結局使得題目多少充滿諷刺意味。柳思延屬於被遺忘的一代人,他的一生與《活著》中的福貴有某些近似之處,他們麵對苦難都有近乎超然的態度,隻是福貴的苦難與曆史的變動更為密切,他的悲苦更為徹底,他的生命更具有厚度,更有曆史感。而柳思延的生活半徑僅僅圍繞著滿堂子孫,小說更具生活氣息,雖然時間跨度長,但是生命在如此漫長的空間中並沒有充分展現,因此厚度不及《活著》。無論是柳思延還是福貴,他們的命運中湧動著無數的激流,暗藏著太多的悲苦,他們采取的抵擋方式似乎相同,即堅忍。

生命中充滿無法預測的溝壑,麵對命運的激流,不同的人采取不同的方式加以應對。2014年7月《參花》劉祖保的《不算意外》與2014年第7期《芒種》(上半月)吳克敬的小說《花生地》講述的是善良人的悲劇。《不算意外》寫出了被逼上絕路的底層小人物劉永根失去理性最終舉起了罪惡的屠刀,映射了慘痛的社會現實。《花生地》充滿濃鬱的民間鄉土氣息,猶如《豐乳肥臀》中的母親借種生娃一般,主人公苗托小借種後卻逃不過內心的譴責與馮支書的百般糾纏,被逼無奈將手中的手鋤朝馮支書的太陽穴劈去,釀成慘劇。2014年7月《參花》曹光貴的《病因》與2014年8月號《飛天》葉子的《你的因果》道出了普通人的煩惱人生。《病因》冷靜地講述了癌症患者康建煩亂的家庭日常生活,展現了生活的百般無奈。《你的因果》筆調沉重,直擊現實,將普通人生存的苦難轉換成揪心的精神重壓。2014年7月《參花》肖獻軍的《劉七》與陳瓊與楊容的《流浪在音樂的路上(下)》寫出了求學道路中的荒唐與坎坷。小說《劉七》是現代版的“範進中舉”,人已經不再為人,而成為附屬於名校光環下的考試工具,讓人不得不思索悲劇背後的成因。《流浪在音樂的路上(下)》講述了山裏孩子“我”為追求音樂夢想,考取音樂院校的道路上經受的種種磨難,不愧是現代版的“孫少平”,但他比孫少平多了一份幸運,最終進入音樂學院大門的“我”以一種平淡的心情感懷過去,感謝曾經的苦難。

同樣刊登在2014年7月《參花》上的許祚祿的中篇小說《做官》闡述了受“官本位”思想控製的柳廣鬆細心鑽研著自己的為官之道,最終咎由自取,鋃鐺入獄。穀凡的《你是誰的情感經曆》則以傷感的筆調,通過細密的情緒和心理刻畫,寫出了曾經惺惺相惜的兩人心照不宣地由熟悉到陌生,小說始終貫穿著情緒的流動。2014年第8期(上半月)《芒種》阿成的《僥幸》寫出了生命的無可把握與命運的機緣巧合,結局美好給予人以希望。2014年第4期《莽原》武歆的《黑纓槍》在層層遞進中展現了一個略帶俠義色彩的世界,其中的因果報應耐人尋味。2014年第4期《長城》梁鼐的《老鄉殺》在農村人進城的背景下將人性中令人糾結的善良與背叛展現出來。趙晏彪的《天算》深入人物內心世界,將個人官場上的角逐導致的心理失衡描繪得淋漓盡致,結局溫暖富有哲理。楊立元的《最後一個看泊人》以最後一個看泊人的悲劇結局展現城鎮化進程中無法避免的傳統與現代的矛盾,以小見大,發人深思。

人物的命運無法預設,難以掌控,命運中的激流該如何抵擋,是勇往直前還是畏縮不進,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選擇,而不同的選擇形成了不同的故事,不同的故事組成了不同的命運,不同的命運便形成了多樣化的紛繁世界。

文學的迷霧和春天

計 昀

在冰雪紛飛的早晨,你是否見過這樣的一個老人,於寂寞的廣場一角,斷斷續續地彈撥著他那把經年已久的胡琴?他的前麵呆愣愣地放著一個空晃晃的盒子,惡劣的天氣使得這個老人一無所獲。對,他是一個求乞者,他的臉和手已經在凜冽風霜的逼脅之下,凍得隻剩下烏黑的顏色。這時,前麵走過來一對摩登戀人,女孩利索地打開她的錢包,拿出一張紙幣,隨手扔向了盒子,眼神裏寫滿了萬般的不屑。當對她的神情有些不解的老人問道“為什麼要給我錢”時,女孩的不屑也最終轉化為鄙夷和謾罵。老人沉默了,這種沒有尊重的“舍予”讓他感到剜心般的疼痛。到了中午,雪花停止了飛舞,溫暖的太陽重新映照在他的麵龐,一個剛做完眼部手術的孩子的聲音緩緩地流淌在空氣裏:“再過一段時間我就可以看到春天了。”老人靜靜地聆聽這動聽的聲音,一上午的沮喪忽然間煙消雲散,他望著這個孩子,不由自主地笑了。他重新輕輕拿起地上的胡琴,旁邊的黃狗兒現在做他最好的鼓手,兩人一唱一和,在雪地裏彈奏起了希望的《迎春曲》。